偏航(54)
思来想去,既不能拒绝庄铭,又不能答应鬱理,隻得打马虎眼敷衍,保证自己不会让他们碰上面,心底暗暗揣测以鬱理的中文水平应该听不出如此高深莫测的迂回话术。
回应他的隻有一声冷笑和单方面收线的漫长忙音。
庄铭和周敬航关系仅限于知道彼此名字的存在,但夏嘉扬实打实和庄铭是好朋友。
前段时间庄铭斩钉截铁和自己谈瞭好几年的小女朋友分手,深情人设猛然破碎,好奇宝宝自然要问个三四五六,没想到庄铭直截瞭当地说:
“我打算追鬱理。”
啊。啊?
夏嘉扬虚弱地张瞭张嘴巴。
哥你知道鬱理喜欢周敬航吧?
他这样问。
庄铭笑瞭笑,他有一双很招小女生喜欢的眼睛,单眼皮,眼型轮廓狭长如刃,半是嘲讽半是散漫的眸光从低垂的眼睫漏下来。
他不属于主观意义的精致类型,但身上有一股狠劲儿,很招小女生喜欢。
“谁说鬱理喜欢周敬航?”他慢慢道:“我看未必。”
夏嘉扬尴尬挠头:“你记得周敬航海宁花园那房子?咱们去过的。那厨房,那冰箱,摆明就是他傢。那晚他们在一起。”
他还不知道庄铭已经被鬱理拉黑,傻乎乎地问:“鬱理有发照片,你看瞭没?”
庄铭转著一支Zippo打火机,淡淡道:“她拉黑我瞭。”
夏嘉扬皱瞭皱鼻尖,他把玩游戏才戴上的平光镜摘下来,捏著细细镜腿儿把玩,费解道:“为什麽?她不像没有礼貌的人。”
为什麽?
庄铭难得浪费一秒钟时间思考夏嘉扬顺口抛出来的问题。
他看著圣诞节鬱理朋友圈公开发佈的背影照,时间是12月25日凌晨1点12分,地址是海宁花园。
这是他借用朋友手机截图,再转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照片。
“大概,”他斟词酌句,手指抚著喉结,意味不明地沉声笑起来:“得到她的厌恶,比得到她的喜欢更简单。”
夏嘉扬不懂三个人玩什麽複杂游戏,他不愿意把关系搞得太过僵硬,为瞭一个女人,没必要麽。
他唉声叹气,想起前几天唉唉哭著找到他的许梦昕,小门小户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咬下唇拧衣角的怯懦动作数不胜数,蓄满盈盈泪珠的一双眼,年轻而欲语还休,很招心疼。
夏嘉扬把她哄到三条街外生意潦倒的咖啡店,好声好气地劝说她放下庄铭。
许梦昕圈著陶瓷杯的双手用力至泛白,指关节似要顶破薄薄皮肤。她哽瞭一声,咽下所有悲苦情绪和眼泪,鼓起勇气问夏嘉扬:“是不是她,鬱理?我见过的。”
被迫收拾烂摊子的夏嘉扬真是一个头无数个大。
他性格好,不管对方有钱没钱都能处到一块儿,对庄铭这小女朋友算是圈子裡为数不多不会用阴阳怪气和她说话的人。
“我,我想和她谈谈。”
许梦昕用力地抓住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浮木,少女哀切痛苦的楚楚眸子确实有一瞬间打动瞭他。
但别说夏嘉扬,周敬航也联系不上鬱理。
她仿佛一滴融入深海的水,无影无踪地消失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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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航一直等到十一点多。
黑色大切颜色低调,但保安岗的警卫员频频对这辆足足停瞭四小时多的陌生牌照投来怀疑、好奇和警惕的视线。
十二月底的耀京呵气成冰,他一边往自己老旧保温瓶灌热水,一边眯著眼去看耸立在夜色中一动不动的黑色野兽。
周敬航隻给她发三条消息。
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夏嘉扬倒是催促瞭好几回,问他接到鬱理没有,路上是不是堵车怎麽人还没有到,马上要到重要环节,如果赶不上他打算把时间往后延。
周敬航冷静地摁住语音,一秒后松开手。
他忽然俯身,背脊躬起,前额抵著方向盘的真皮保护套,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攥住手机。
不是生气。他闭著眼睛,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生气的情绪。
为什麽不说话,为什麽不回信息。
极度陌生的心情。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裡,也没有想要寻根究底的诘问。
没有,全都没有。
他试图在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中,分辨此时此刻的心情。
周敬航想起自己的幼年时期。
他很讨厌钢琴,连带著讨厌所有与五线谱相关的乐器。
周母给他请的奥利地钢琴老师曾被誉为跨时代天才。那天周敬航站在琴房单独辟开的休息室,听见母亲和他的对话。
他们反複地强调一个词语,天赋。
小周敬航迷茫地想,什麽是天赋?
他一天练琴十四个小时,除瞭基本的生存需求,几乎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琴房裡,卧室干脆搬到琴房对面。一睁眼是钢琴,一闭眼还是钢琴。
这怎麽能算天赋?轻飘飘的两个字,全盘否定我的付出和努力?
他想不明白。
周傢出过商人,出过政客,出过律师也出过医生,唯独音乐届,暂时没有机会涉猎。
直到他的出生。
小周敬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逢年过节,各路长辈把他摁在钢琴前,让他弹奏致爱丽丝或土耳其进行曲。
他们对古典音乐的鉴赏水平有限,所谓弹钢琴,不过是当他们商谈公事时悦耳好听的背景音。
他小时候是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反抗被定义为乖巧温顺听话,他接受每一位越换越有地位的钢琴大牛,也参加出国交换的交响乐团,甚至不缺席周母替她报名的每一场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