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死瞭,顾伯驹会为我掉眼泪麽?也许会罢。就算不哭我们十年夫妻之情,也该哭一哭当初的竹马之谊。
不过他那种人,定然不会在人前哭的,最多一个人在房裡触物伤神,掉两滴眼泪。
我好久没有见过顾伯驹的眼泪瞭。
人不可以目睹自己的丧礼,真遗憾。
第10章 10
在宫裡养病这些天,太医院几位须发斑白的老太医,在我身上用尽瞭毕生绝学。
可怜他们一把年纪被传召进宫,若是没把我医好,最后还要落个晚节不保的名声。
太医们身心俱疲,我亦是。
所幸终于能下床瞭,宫人们为我备瞭一辆轮椅,彩月推著我,日日到小花园中晒太阳。
日子安逸得几乎让我忘瞭顾伯驹,偶尔想起,也隻想他年少时的好,不想他如今的坏。
一日皇兄来看我,说顾伯驹要去打仗瞭。
“北边战事吃紧,他得走瞭。”皇兄说。
我点点头:“嗯。”——打仗而已,顾伯驹常年在外打仗,我早已习惯瞭。
“你,没什麽想问的麽,战况凶险与否、他何时动身、何时回来?”
我笑笑:“打仗的事,谁说得准。”
皇兄欲言又止,最后叹瞭口气:“罢瞭,不说他。朕派人寻得一位神医,你的病,也许有法子。”
神医……?
我不禁失笑:“我这些天看的大夫已经够多瞭。”
“最后一次。”皇兄垂眸,不知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再试最后一次……”
翌日我见到那位神医,年轻得不像一位令人信得过的大夫。他隻看我一眼,便轻飘飘丢下两个字:“能治。”
口气不小。
我故意揶揄:“太医都说没法子,你怎麽治?”
那位年轻神医懒洋洋道:“医术和武学一样,遇到疑难杂症就要用邪门歪道对付,他们那些正派人士不懂。不过……”
他顿瞭顿,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眼,道:“治好有代价。”
“什麽代价?”
……
神医离开后,我一个人在廊下坐瞭很久。
他说的“代价”,听起来更像一种解脱,如果我聪明,应该毫不犹豫答应。
但我说,“让我考虑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考虑什麽。
傍晚起风瞭,彩月拿给我一件大氅,叮嘱我外面凉、早些进屋。
我问:“今天是什麽日子?”
她答:“七月初三,明日立秋瞭。”
立秋……这麽快。我以为我活不到立秋的。
想起皇兄说“再试最后一次”,原来他也明白,这次若不行,我应当真的要油尽灯枯瞭。
秋日萧索,是适合落叶归根的季节。
不知什麽时候,皇兄出现在我身后:“听张玠说,你还没有答应。”
张玠?想起来瞭,是那位神医的名字。
我推著轮椅慢慢转身,对皇兄笑笑:“这麽晚瞭,皇兄怎麽过来瞭?”
他没有理会我的顾左右而言他,问:“为何?”
“这麽大的事,当然要慎重考虑……”
“卿云,你一向不会撒谎。”
“……”
被人看穿的感觉不是很妙。
可是,要我怎麽说呢?
活下去,但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顾伯驹。
我做不到。
我摇头,喃喃自语:“我做不到。”
“他比你的命都重要麽?”皇兄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质问过我,“你待他如何,他待你如何,你心裡难道不清楚?但凡他对你还有疼惜,你至于落得如今满身伤病的地步?从你失踪那日到今日,整整一个月,顾伯驹照常上朝、练兵,从未问过朕关于你隻字片语,这样一个人,值得你黯然伤神、自弃自厌麽!”
顾伯驹,照常上朝、练兵,从未问过我……
我想过他会不在乎我,但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心口一阵绞痛。
皇兄察觉我脸色难看,语气和缓瞭些,道:“卿云,过去朕一直纵容你,你要与顾伯驹成亲,朕允瞭,你不想再当世子,朕也允瞭。最后呢,你把自己作贱成瞭什麽样子?这一次朕不会再由著你胡闹,要麽听话治病,要麽待你身死,朕让顾伯驹和将军府上下全都为你陪葬,你自己选。”
第11章 11
我一夜未眠,给顾伯驹写瞭很长的信。
说是信,不如说是我的自言自语。因为这封信永远不会到顾伯驹手上。
记忆裡过去的一切都是明亮的。
顾伯驹还没有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样子,会爽朗地对我笑、会把我举起来转圈,会用力亲吻我的脸颊,说喜欢我喜欢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我相信那时他的真心,隻是不曾想过真心转瞬即逝。
天快亮时我写下最后一句话,纸上很多字句已经被泪水晕染得看不清。太医叮嘱过我不可再损耗心神,眼下也顾不上瞭。
我收起纸笔,起身走到窗前。
想起皇兄昨日离开前对我说,“你父王和母妃在等你回傢。”
又想起张玠说,“不是谁都有机会脱胎换骨、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和顾伯驹在一起麽?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重重宫墙外鸟雀惊飞,此起彼伏,嘶哑低鸣。
我低头笑笑。
不瞭吧。
重来一次,远远看著顾伯驹就好,不要再和他在一起瞭。
再也不要顾伯驹瞭。
可是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心口还是很痛,痛到我几乎无法站立,要弯下腰来抓住旁边的案几,才勉强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