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39)
沉默的十几秒被无限延长,谭千觅清晰听到瞭自己心跳声,也无比清晰自己的心声。
她明白自己肩上的罪恶并非她的责任,甚至她还称得上一句受害者,大可以弃之不顾。但她出于道德感,将其转化成瞭自己的负担。
她也明白“道德感”是社会滋养的结果,在乱世裡,她完全可以抛开文明社会的果实,但她就乐意这麽做,就乐意往自己肩上扛。
这是她的选择,是她的心的证明。
所以,请让这最后的狂欢再多一段时间,在她的肩膀厚重起来之前,再踏著云阶,轻盈一次。
关锁
“千觅。”熟悉的、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属于莫馀霏。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带著笑意的声音,也属于莫馀霏。
谭千觅不言,继续藏匿自己。
“我大可以在这裡等著你哦,不过现在天很凉,你又刚出完汗,不增添衣服容易感冒。”
她依旧沉默。
“好吧,看来隻能继续躲猫猫瞭。”
那就躲,看样子她也无法确认自己的精确位置。那麽她找到这裡,是自己找来?还是随著狼群来的呢?
狼到底是变异种,实验室兴许有追踪她的方式,但莫馀霏不该有。
她忽然很丧气,因为感觉自己逃不开瞭。
一切的一切,都蒙上瞭灰色的薄纱。但现在不是时候,她勉强压下情绪,仍然去思考该如何逃脱。
她猜到瞭莫馀霏会追上来,但并不知道莫馀霏是如何找来这裡的。
如果是跟著狼群来的,说明她不能定位自己,那自己逃走之后,尚且还能偷得半日闲惬。
如果莫馀霏是自己找来的,那她的狂欢就止步于此瞭。
她不会放任自己“浑浑噩噩”,必然要带著自己去实验室找到真相。毕竟,强势的人不会允许自己的所有物和别人沾上关系。
如果自己哀求,说什麽再等一段时间,按照莫馀霏的聪明劲儿,她敢确认自己的心思会被发现。
那样,即便的确换来瞭时间,也如同一根刺别上心头,哪哪都不对。如果到瞭那时候,她可能会直接离开“轨道”,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她希望莫馀霏是跟随狼群来瞭,可世间事,总是事与愿违。
“千觅,你摸摸自己身上有没有哪裡不对。”
她没动。
“你猜我是怎麽找到你的呢?”
“……”
憋著的一口气猛然松懈,她合眼,倒也没有多伤心。
隻是,隻是几天前的美好希冀这两天被打碎,连最后的泡沫都不给她享受瞭而已。
“千觅,得好好洗个澡啊。”莫馀霏的声音裡忽然带瞭点儿惆怅。
她之前为瞭避开狼的嗅觉往身上抹瞭紫色果子的汁液,那种奇怪的味道十分浓鬱,但脚下的树恰好就是生长这种果实的树木,林子裡的这种树也不止一棵,所以她并不担心莫馀霏会通过味道确认自己的位置。
莫馀霏最多隻是猜到瞭自己通过这种方式隐藏而已。
但说实话,也没什麽好庆幸的,她其实相信瞭莫馀霏的话,自己身上有什麽东西能让她找到。
衣服、匕首、沉盈月的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瞭,就连莫馀霏送的石头项链也在包裡,而不在身上。
所以应该隻剩下瞭她本身,她作为实验体也很有自知之明,提起被追踪,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莫馀霏也和实验室有关系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麽想著,她却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从头发开始往下摸索。
最后在后腰摸到瞭一些不正常的软绵……毛发,十分浓密,长度约有半厘米。
她懵瞭懵,试图揪下来几根看看,疼得呲牙后放弃。找准时机趁它们不注意,轻轻拽下来瞭一根。
白色的短毛,很显然不是正常人会长的。
她继续在身上摸索,却没再找到,隻有后腰上有巴掌大的一片。
昨晚在沉盈月那裡没有洗澡,前天洗澡时她还没有摸到。
她刻意在衣服上蹭瞭蹭,没什麽特殊感觉,仿佛这些毛发跟瞭自己二十年一样自然,半点儿不适和异样都没有。
看来是它们瞭。她垂下眼皮,腿一弯在树枝上坐下,背靠著树干,捻瞭两根白毛在眼前打量。
这个她之前的确不知道。实际上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因为没人跟她说,她隻好自己不停地去猜。
想到这裡,她忽然思绪跑偏。嗯,没办法,她的思绪总是很跳脱。
关于“不知道”啊,能说的可太多瞭,而在隐瞒她这方面,其中之最却是她爸——谭建成。
衆所周知,她爸是荣誉教授,曾经在关键时期做出贡献,救过人类。
所以她似乎是因此受益,即便是实验体,也不用做任务,不用高强度训练。
都会觉得是在保护她吧?可她却感到瞭痛苦。
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实验体,那又有什麽隔离的必要呢?如果真的保护她,为什麽不直接将她推出实验室?
就一定要让她自己去发现自己的不同吗?
她不懂谭建成,不懂他为什麽要在自己面前放一条河,河对面是“真正的实验体”。
这条河隻能阻拦,而没有遮挡作用。
明摆著让你知道自己的不同,却又从不开口说出你的不同,于是你和这世界之间,就多瞭一条清晰的分割线。你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世界。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真不懂谭建成。
对比之下,莫馀霏就清晰许多,就连她身上的执念,也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