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89)
就像是,忽然之间沉入海底,所有的色彩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如游鱼一般划过耳边,最后隻看得到鱼尾摇摆留下的婉转水波,而后彻底销声匿迹。
但深海分明有颜色,她所感知到的好像也有颜色。深海有静谧之音,她似乎也听到瞭声音。
矛盾、複杂,万物皆无,万物繁茂。
而后,在那不可谓有无之处,她看到瞭。
那是更加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画面,她其实也不太好说那究竟是画面,还是感觉瞭。
在它面前,连一向万能的比喻,也黯然失色。
像是心髒鼓动,彭彭欲胀,但它又想要瑟缩,总之就是在这矛盾的感觉中,它在缓慢胀大,最后趋于某个程度时,它,它……
谭千觅按著额头,它忽然停下瞭,在内外两股力之间迅速横跳,膨胀、瑟缩,最后没有寻到中间值,一切陷入真正的寂灭。
又或者说,像是拔河,非我之我就是中间的标志物,被双方拉扯,但无论去到哪边,总会有输傢,若想要平手,他们又会开啓新的一轮。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总觉得还有更深、更深的东西在等著她。
向下,再向下,她想要看到更多,她需要看到更多。
昏黑到接近明亮的世界裡,她似乎就要触碰到那团真正的光亮瞭,尽管她分明没有看到自己的手。
“画面”骤然破裂,她惊醒瞭。
睁开眼,她看到瞭自己的小臂内侧,感受到后背的触感。
她正靠在床头,右手扶额。
所以……她早已经醒瞭?
眨眨眼晃晃脑袋,她清醒瞭点儿,缓慢想起来自己是在午睡,刚刚被闹钟吵醒,因为今天有安排,所以不能继续睡瞭,于是按掉闹钟,起身靠著床头。
那刚才的画面是濒临清醒时的感知吗?
还是说……预测?
她眸色沉沉,抬手按上自己的心髒。
碰——碰——碰——
一声一声,一次一次,沉闷而又悲壮。
那不是梦,也不是基于线索的猜测,是的的确确地看到瞭。
她看到瞭。
实际上,她没有病变过,也就没有任何进化能力,甚至她连当今所有生物都有的“端口”,也没有。
她不会预言,也不似莫馀霏口中那个预言类的进化者一样,能看到未来的画面。
这隻是预测而已,是更深层次的洞见,她并不陌生。
在初三之前,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她也有过这种感觉——看到“未来”,进而看清现在。
梦裡会出现,清醒时也会出现。
嗯……好像是人清醒时,完全意义上的直觉就弱一些。像今天这种昏昏沉沉,外界感知趋近于零时,精神上的直觉就会强一些。
正常情况下,都是直觉出现之后,逻辑再根据线索进行补足。
不过这一次,她想瞭想,能有什麽线索呢?似乎是单纯的直觉,找不到蛛丝马迹的线索,但她又无比确信她的预测是正确的。
坏瞭,真成装神弄鬼的神棍瞭。
她慢吞吞想。
其实她对探知自己还挺感兴趣的。
这种半梦半醒的百分百笃定的直觉、某一瞬间忽然畅通的思路、根据已知线索进行推测的猜想……
这些有什麽区别呢?
可惜今天有安排,没时间给她去探知自我。
敲门声起,她从思绪中脱离,想到即将被放回实验室的安排,长长吐出一口气。
起身下床,伸懒腰。
因伸展身体而加速的心跳逐渐缓和时,她捋平衣服上的褶皱,眸中神色由微黯转为正常。
拉开门,对门口的谢锦扬起瞭一个温和的笑。
她想好瞭。
有三条路,她选择现在的路。
满庭芳
第一条路,将一切她知晓的信息都告诉谢锦他们,由他们做决定。
如此,其上沉沉的包袱便也随之离开她的脊背。是否有人会因她而死亡、受伤,世界是否会因她这个实验体而被改变,都和她无关瞭,她将成为完全意义的旁观者,隻“被迫”提供自己的资源。
第二条路,反其道而行,任由实验室和谭建成对她作为。
毕竟眼见不一定为真,所知不一定为真相,客观意义来讲,她信任谢锦,但不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不是全知的。
前者需要抛开直觉,后者需要抛开同理心,也都各有所得,伴随著危机的安稳、充斥著轻松的沉沦。
还有第三条路,不过她不想深思,她选现在的路,第一条路。
直觉抛也就抛瞭,再说又不是不允许她想,隻是抹杀瞭直觉出现后的影响和意义而已。
比如此刻,谢锦正带她去停车场,她需要被转移到其他基地。
“姐,跟你说个事儿。”
“说。”在她前方两步的谢锦答。
“我预测到瞭一些感觉,计划组和实验室好像都不太对。”
“哦,知道瞭。”谢锦平静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对错,隻能往前走著看著。”
“好吧。”
她觉得谢锦说得没错,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本来似乎就不是一码事,但……她说不出但瞭,算瞭,反正和自己无关。
喏,直觉便是这样被抹杀的,因为现实过于强大。
又譬如在此刻,她即将抵达的现实裡,她需要留下来一个记号,而她还没有想好。所以与其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她认为自己更需要考虑一下自己“完美的记号”。
嗯……留点儿什麽好呢?
在完全没有关于计划组的记忆的情况下,什麽才能让自己相信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