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映雪(33)
不过三五日便已是绝然出衆,无人能出其右。
在烟归正思忖着如何脱身之时,青楼里的人在某个夜里都死了。
她不知缘由,也无暇去考虑缘由,这是绝好的离开机会。
趁着月黑风高,她离开了这个小镇。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另一个繁华之都。看着像是治安有序,许不会再发生坑蒙拐骗的事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对于一无所有之人,美貌也许会招致无尽麻烦。她这一次机警地戴了面纱。
在行路途中烟归发现自己竟能识得许多药草,仔细一思索,脑海中涌现出系统的药理知识。
原来,她的老本行竟是医师。
烟归下定决心到了新住处要好好治病救人。
天不遂人愿,她第一次问诊便出了大岔子。
那老翁出身贫苦,没钱去有名诊所,便退而求其次来了烟归开的新药馆。
这药馆还是她拿着从青楼赚的钱建立的,费了好些功夫,看着虽新却十分气派。
老翁拿了烟归开的药回家后,第二日暴毙而亡。衙门的人遣仵作剖尸,追根溯源找到了烟归。
她便以庸医治死人的名义被押入死牢,秋日问斩。
伊始她并不明白自己的药有什麽问题,任刑讯逼供也不画押,日複一日地喊冤。
令烟归真正恍然的是,与她同在一囚房的人,无端死去了。
一个,两个,三个……
原来有问题的不是药,而是她……
而青楼的那些人,也是因她而死。
烟归纵然不想承认自己身负厄运,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害死了那些无辜之人。
罪孽深重,一死并不足以谢罪。
难道柳烟归真是个不详的妖物吗?
行刑日,日头高照。
底下围满了人,大抵对狱中之事有所耳闻,义愤填膺地叫嚣着诛妖女,灭灾星……
他们眼尾猩红,眼中满是愤怒、厌恶。
烟归颓然垂下头,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刽子手手起刀落,然而那刀钝而重,并不能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
混合着浊酒的腥气,从后颈上劈下,冰冷刀刃触及肌肤时是火辣辣的疼,转而是绵长的疼痛。
第一下劈轻了,头没有被砍掉,于是烟归又等来了第二刀。
粗糙刀刃凿入皮肉,她的筋脉被寸寸割开,炸开滋啦滋啦的声响,血水喷涌而出,飞溅入她眼中,将眼前一切模糊掉。
鲜血汩汩而流,流了满地,比最浓的胭脂还要红,比最盛的日头还要灼热。
烟归疼得浑身都在颤动,喉咙间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血液慢慢从身体里流出,她的身子一点点凉了下来。
她本以为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可是为什麽,这麽疼,这麽疼……
终于——啪的一声,人头落地。
她没有死,她还有意识……
疼痛缓慢而持续。
行刑之地为闹市,她的尸首横在刑台之上。
无人为她收尸。
台下人来人往,有时能听见几句唾骂,有时听见几句叹息,甚至还有几声哭泣……
烟归愕然,谁在哭是在为她而哭吗?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在世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谁会为她悲伤呢?
这是六月,酷暑难耐。
在街上走上半个时辰便已是大汗淋漓,遑论在正当头的太阳底下晒了一整日。
烟归身体和脑袋分离,身体在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似乎要将体内所有的鲜血流尽。而脑袋朝地倒下,脸嵌进滚烫地里,呼吸不畅,鼻息间全是厚重腥臭的血水。
她疼得麻木,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了。
日落西山,月上柳梢。
烟归估摸着街上不会再有人了,便摸索着爬起了身,瞎着眼满地找头。
终于摸到了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触手一片黏腻,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都还在,不至于是个残疾人。
她强忍着疼痛,将那颗头嵌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扶着头,颤颤巍巍离开了此间。
到了城外,烟归走到河边,俯身洗了一把脸,望见水中的自己。
鬓发散乱,衣衫不洁,面色苍白得如同鬼魅。而脖间赫然是一道崎岖扭曲的血痕。
可她不是鬼,也不是人,更不是妖,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麽东西。
烟归借着粼粼水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头,一会儿觉得向右歪了,一会儿又觉得往左歪了。
她很想找个人替她看看,到底怎麽才能完美地契合……
正在暗自愁苦时,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咒骂声,“柳烟归,你这个灾星,你这个瘟神,我好心收留了你,你竟然害死了我们!”
是老鸨的声音!
烟归骇得登时跌坐在地,慌张地四望。
她看不见老鸨,却能感觉到就在自己身前。
喉间发出微弱的辩解,“不是,不是……”
“你想狡辩什麽?不是你害死的我们吗?”
烟归无法为自己辩白,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步步后退,直到抵到一棵大树,退无可退,“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柳大夫,我那麽相信你,你怎麽忍心啊……我的两个孩子还未成家,我的妻子还在等着我啊……”
是那位被她治死的老翁,声音凄厉,简直要撕裂了烟归。
她抱着头,面容狰狞,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敢擡头,“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你该死的,你该死的,你为什麽不去死!你为什麽还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