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映雪(34)
“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吸了我们的气运才活这麽久吧。你这个妖孽,你这个瘟神……”
好似有无数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脚,锋利指甲深深插入肌肤,要将她拉入地底。与此同时,又有数十双手来扒拉她的双手。
四面八方皆是鬼魂,要将她彻底撕裂开来。
思绪纷纷扰扰,烟归不敢细想,也完全静不下心来细想。愧疚、恐惧扼住她脆弱的咽喉,要带她入地狱。
正是这时,一道金光洒下,那些喧嚣全都消失了。
烟归在一片潋滟金光中,看见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道人。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不是在做梦。
神灵降世了,来拯救她了。
有那麽一刻,烟归以为自己终于得救。未曾想进入了另一个深渊。
那四十年唯一的收获便是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身上的厄运不会将人害死,至于他们的倒霉程度,就不是烟归能控制的了。
“烟归,烟归,你在想什麽”阿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风动银铃,飒飒作响,叮咚清脆。
烟归收回思绪,望向眼前人,百感交集。
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她愿意赌一赌。
飞雪白头(四)
烟归方如梦初醒,沖他咧嘴一笑,那日晖落入她眼底,连成一段潋滟春水,比他毕生所见美景都要美上万分,她唇角弯弯,眼睛弯弯,“在想阿夕是个好人。”
“不是什麽好人。”阿夕嘴上否认着,一抹绯红却从耳根蔓延下去。
烟归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狡黠的眸子眨了眨,笃定地否认,想要说服他,这世上像阿夕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明明就是好人嘛!阿夕真是嘴硬心软第一人。”
阿夕拗不过她,只得应了这夸赞。倒也稀奇,很少有人说他是好人。原来自己也能称得上好人麽,那世上之人该有多坏……
烟归走在阿夕身侧,想到出门的目的,丧气地垂下脑袋,不甘心地叹道:“今日都是我的错,害我们没有买到被褥。如果阿夕实在寒冷的话,我也是不介意和阿夕共用一床棉被的。嘻嘻。”
“指灵不会感到寒冷。”阿夕面色不改地回绝了烟归的阴谋诡计。
“话是这麽说,可还t是要做做样子嘛,有点生活的仪式感。譬如你们鬼界之人,分明不是生人,不会感到饑饿,也不会感到困,可揽月城里还是有很多酒楼客栈。譬如我们下山本可以使用术法,却坚持步行,这也是生活的小乐趣。”
阿夕听烟归还惦记着下山几乎走断腿那件事,哑然失笑,“可以使用术法不假,但我可没有坚持要步行。是烟归姑娘太热情,非要给我讲清楚这路有多麽艰难险阻,多麽崎岖难行。实在是盛情难却。”
原来是这样啊……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害怕你以后来我家会迷路嘛。”
烟归气败地垂下头,起初还想着会不会是因为阿夕灵力低微,压根不能带上她,顾及他的颜面,才没有提出来,反倒说成是为了生活的乐趣。结果人家本就有这个能力,倒是自己顾虑太多,自作自受,白白走这麽多路。
“好了,现在我用术法带你回去吧。”
阿夕拉起烟归手腕,眸光一动,霎时间流光飞舞,似万千萤火坠落眼前。
迷雾朦胧,暗香浮动。只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然是暮雪村破旧的门口。
铺天盖地的冷气涌来,烟归感觉足底都被雪水浸透,寒意无双。
她拍着手,眸光闪闪地望向阿夕,奉承道:“阿夕,你真是太厉害啦!怎麽什麽都会呀!这个术法真是实用又威风。太酷了!”
阿夕淡淡笑了,并不觉得这是多麽大不了的事。
漫天袭地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如柳絮如飞花,白茫茫一朵朵落在两人肩头。
阿夕撑开一伞,替她遮去了这世间飞雪。
烟归状似无意地往身子左侧挪了挪,离阿夕更近了。阿夕没有躲闪,她嘴角浮起一抹得逞的笑。
头顶那把油纸伞,伞面纯白得泛着皎皎银光,反射着穹隆下的天光,其上盛开着一枝鲜红欲滴的梅花。
隐有暗香来。
阿夕莫非是喜欢梅花不过他和梅花倒是十分契合,霜雪般的气节,孤梅般的风骨。
纵使撑伞,仍有白雪斜斜飞入伞下,将二人染上霜雪尘色。
人间光阴流转,寒来暑往几十载,飞雪白头者,能有几人
她想到此处,偏头看阿夕,阿夕却并不看她。
忽地意识到,她好像,有点喜欢阿夕,喜欢和阿夕同在一处。
这是这麽多年来她第一次生出眷恋一人的感觉。初见时便觉惊豔,渐渐相处下来,便更觉阿夕是世间难得之人。
虽说只认识了短短几天,可世间多的是相处几十年仍离心离德的夫妻,多的是结交十几载仍分道扬镳的朋友。
情谊之深厚与否从不必用时间来衡量。
正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如是而已。
烟归试探性地揽住阿夕的胳膊,阿夕没有推开她。
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她道:“阿夕阿夕,雪都落到我们头上了诶。这像不像是白头偕老啊。”
“不要胡说。”阿夕蹙起眉头,只以为是戏语。
剎那间他和烟归身上的雪被灵光散开了。
烟归有些不满,又将手伸出伞外,去接那飞雪。
雪花纯白无暇,飘飘扬扬地落到她手上,却不立即化掉,她得了乐趣,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
不多时,便已是堆了满手的雪花。
阿夕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