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20)
冯诠赶上前去迎他,堆着笑道:“公子不必多礼,速速与老奴上了马车往宫中去,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公子。”
话虽说着,言栀依旧行了个礼,他也早已习惯凡间的这些虚文缛节,也渐渐淡忘了从前受人跪拜的日子,“敢问内侍,言栀一介草民,陛下为何突然召见?我天生愚笨,恐说错了什麽话,办错了什麽事......”
方才还在睡梦中使着性子,见着人便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当真是信手拈来,熟稔至极,林随意瞧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此心机叵测之人又是怎麽与玉树临风的蟾宫使者,大齐宰相结了姻缘?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却也从不敢问。
冯诠虚擡起言栀的手道:“公子不必多虑,陛下召见公子便是有十足的恩典,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快与老奴上车吧。”
江府去皇宫的路很近,距离东宫和长公主府也是十分便利,这府邸的选址也是由陛下钦定的。江府前身为啓国光禄大夫私宅,啓国覆灭,光禄大夫以身殉国,只留下了这一座前朝繁荣宅邸,战火未能伤及分毫,隐隐留下了这一段昔日的繁华旧史。
言栀坐着彰显圣恩的马车,招摇无比进了宫,下了车他这才发觉自己今日所着不同往日,林随意刻意挑了最好的缎子,规规矩矩却又难掩华贵的样子,有些像是他在月宫做少君时穿着。
这是江潜特意吩咐过好几次的,倘若遇上什麽庄重的场合,便让林随意给他準备好这身行头。
言栀暗暗笑了一声,随着冯诠阔步迈进了宫。
皇帝坐在高堂上。
言栀被引至大殿,一旁站着江潜与谢闻枝,他的爱人向自己投来一个温柔的眼神,不知是在欣赏他的衣服还是欣赏他本身。
言栀镇定地看向魏煦昭,那个皇帝依旧如松柏般扎根于至尊宝座之上,发间的银丝体现出他的久经风霜,但矍铄的眼神又好似捕食的猎鹰。
言栀望着他,没有一丝胆怯,在意识到谢闻枝尚且站在大殿之上时他方才做势要跪,只是膝盖尚未点地,魏煦昭便一扬手。
“言氏不必跪,听封吧!”
封赏?言栀在余光中瞟见了冯诠手中拿着的明晃晃的圣旨。
冯诠上前一步,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言栀协助大理寺办案有功,铲除佞臣遗孤兼刺客陆氏相宜,奉陛下圣旨,着封为——”
“刑部员外郎。”
冯诠的故作停顿让江潜不禁捏了把汗,但此举却深得皇帝之心,他需要这一停顿的时间来观察所有人的神情与心思。
“谢陛下恩典!”言栀从冯诠手中接过圣旨,没成想,“杀”了陆相宜,捞好处的却是自己。
魏煦昭故作平和地笑道:“云卿向寡人递来的折子,他称你为稀世之才,不可多得的昆山美玉,呵,寡人从见你的第一眼便知你志向远大,是朝廷能用的贤才,如今封你入刑部,又与谢尚书相识一场,便不必与侍郎、郎中讨教,跟着谢卿好好学本事吧。”
魏煦昭说完便摆了摆手,意思让他不必多说,早早地下去吧。
言栀捧着诏书,稀里糊涂地拿着圣旨出了皇宫,刑部本有定员,如今增置他一个六品,却要他越过郎中、侍郎行事,言栀缓步慢踱,诏书却像烫手山芋。
谢闻枝站在马前拱手相贺道:“一年员外郎,三年为侍郎,言公子尚且年轻,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江潜并未搭话,只是盯着他的衣裳看。
“谢兄不吝夸赞,但我是承受不起了,”言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不知相宜如何了?”
谢闻枝神色平静,道:“那几处弓弩所伤的并不深,皮外伤罢了,只是哪一处剑伤十分严重,好在碎云先生医术高超,他今早醒来一回没一会又睡去了,流的血太多,恐怕得养上许多月。”
言栀心中愧疚,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正擡起头对上谢闻枝的目光,却被他先抢了话去。“等明日散了朝,青笮还有江大人与我一同去一趟笠山吧,大相国寺太过惹人眼目,先生将他藏在笠山。”
“谢兄......”
谢闻枝扯出一个笑来,却转瞬即逝,“青笮不必介怀,让他受这一剑总比要他的命强,也并未伤及要害。”
“裕都中有太多人想要他陆家人的命了。”谢闻枝补充完,未等言栀回答,便摇了摇头上了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言栀长叹一声,转头望了眼江潜,问:“你怎麽不说话?”
四下无人,只有两匹马。
“欣赏少君姿容,哪还顾得上说话?”
言栀笑道:“这行头是你让林随意準备的吧?”
江潜擡了擡眉,道:“我花了五年时间,跑了不知道几个城的铺子,还是在池照找到了做这衣裳的料子,改了少君的礼制做成的常服,本以为能鱼目混珠,却不想见你穿上了方知差距云泥。”
言栀上了白马,这是江潜骑来的爱驹汀芒,另一匹是向宫里借来的,魏煦昭赐给相府便利之用。
“你是想让我穿着类似的礼制上一次大殿?圆我未能登上月神之位的念想?”言栀骑在白马上回眸一笑,胜过春光明媚。
江潜笑着走近他,言栀便弯下身子听他耳语。
“魏煦昭是个明眼人,我让他见了这身人间没有的服制,他不可能让你跪。”
言栀听完后迅速弹了回去,愣了半晌,忍不住笑道:“你疯了?他可是皇帝。”
江潜淡定上马,自然也藏不住笑,“那怎麽办,我没给你準备受封该穿的衣裳,言公子可要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