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55)
陆相宜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不同于以前,是失血过多尚未恢複的病态的白,谢闻枝不自觉将伞向他倾斜。
“你瞧,那是陆府。”陆相宜伸出手指了指,笑道,“从前父亲也喜欢挂灯笼,没想到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们却也还记得。”
谢闻枝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人是一件极难的事。
“也不知万贯回来了没有......一人在外肯定不好过吧。”陆相宜想到了那个带着银两独自一人去寻自己的小厮,不由揪起了心。
谢闻枝道:“我已派人去寻,各地也有探子会留意他的行蹤,你不必担心,他定会安然无恙。”
陆相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他擡眸望向天际,却见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瞧不见星星,只听耳畔的风在呼啸,雪落在他眼前直教人觉得寂寞。
“我们还是回屋去,你的伤不好再受寒气。”谢闻枝忧心于他的伤病。
而陆相宜却偏过头,早已失了光彩的双眸此时正宁静地望着谢闻枝,好似古井一般再泛不起波澜涟漪,陆相宜痛得心也麻痹了,“你会找出真兇的,对吗?”
谢闻枝此时却有些怯弱地垂下了头,他仿佛已然看见了前路黑暗一片,没有一点光明。
陆相宜有些讶异于他的迟疑,他冷笑一声,平複好心绪道:“我的父亲,他也曾在你孑然一身之时助你渡过难关,从南厉送你到裕都。”
“是,”谢闻枝擡眸,“世伯是我一生的贵人。”
“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吗?”陆相宜道,他又想到了那场大火,他的父亲被锁在报恩塔里烧得面目全非,在他眼里报恩塔从此与“报恩”二字再无关联。
谢闻枝长叹一气,道:“等你伤好了,我先送你去云水镇待一阵子,裕都太危险,那便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暂且好生住着,我在裕都查案也不必担心再有人伤了你。”
陆相宜眸中依旧无神色,他平平道:“以后呢?”
谢闻枝有些犯难,他从没有打算过太遥远的事,“你若是想回南厉,查完案子我便辞官与你回去。”
陆相宜淡淡望着他,道:“可我若想留在裕都,我要看见兇手以死谢罪呢?”
谢闻枝愣了半晌,字字清晰道:“我定会抓到兇手,将他的头颅提到你的面前,只是……再等等我,好吗?”
陆相宜望着风雪下的裕都,想着那些红灯笼若能一日间被风吹倒在地,将这座城也烧得面目全非,百姓在街上哭嚎,孩童流离失所,仵作们有着擡不完的尸首,或许他能够再一次由衷地笑几声吧。
“我会等你。”陆相宜道。
流民
他俩折腾到了大半夜,再醒来已然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他们许久没有这般安枕好眠,上一次是什麽时候谁也记不清楚。言栀尚且依靠床头,窝在被窝中不愿出来,而江潜却早已整衣束发去院外吩咐膳食。
许久,小厮们端着一些薄粥小菜进了屋子,与江潜耳语几句。
“说什麽?”言栀艰难擡起眼皮。
江潜有些犹豫,但还是来至他的身边,小心翼翼道:“听闻昨夜雪下的太大,城外积雪厚重车马难行,柳梢洲似乎也......这场雪倒来得不是时候。”
言栀虽说有过再去一趟的念头,但却也不至于心心念念,非去不可,他宽慰道:“无妨,还有六日的工夫呢,大不了我们等雪化了,若是化不掉,我们正月再去。”江潜坐在榻上抱着他,脑袋埋在言栀的小肚子上,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两人玩闹了一会,江潜才想起什麽似的,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喂他,二人无言良久,却很快便分食完了这些粥菜。
言栀依旧窝在榻上不舍得出来,他沖江潜道:“呼延臻,你们当真不打算动他?”
江潜把玩扇子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将那画着大王八的扇子放在架上,说道:“好好的休沐,想公务做什麽?”
言栀抿出一个微笑,心知他不愿提此事,便也不多问。
外头风雪簌簌,后院的雪庐尚未休憩完毕,却也瞧见了大概模样,想来于此观雪该看见的是一处绝佳景色,但榻暖留人,连软酪都蜷缩在地毯上,火炉旁。
林随意进屋动作极快,却也在不经意间使风雪走漏进屋,他掸了掸自己的一声寒气,来到二人面前,“丞相,谢大人来了。”
江潜深深皱眉:“谢大人来做什麽,可有明说?”
“安济坊死了人,云岁骛刚查完案子,我带青笮去熟悉一个流程!”
言栀擡头,正瞧见谢闻枝如松柏般的挺拔身影浅浅映在了轩窗上。
听江潜久未答话,谢闻枝便懂得了他的迟疑,补充道:“不需要多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好!”
话已至此,江潜只好妥协下来,他长叹一气为言栀寻着衣裳,林随意见状又急忙退出了屋子。
江潜脱去他的寝衣,露出了昨日暧昧的痕迹,他也未敢再次细想,只是将言栀里三件外三件地包裹严实,正欲交代他几句要小心谨慎的话,却被言栀拉扯开了衣领。
言栀瞧了瞧他的肩头,看见那淡淡的牙印,满意地点头:“还在。”江潜还未来得及检查一番,言栀便捞起那厚重的披风与他道别,他丢下一句“等我回来”便推门离去,风将雪花吹至江潜的脚边,窗外,他与谢闻枝笑着离开自己的视线。
江潜将目光移回那扇子上,又落在空蕩蕩的榻上,他将手伸进褥中,尚且温热着。
在风雪中,汀芒恍若与周遭雪白皆融为一体,言栀坐在马背上行得困难,连斗笠也将要吹散,最后还是妥协下来,二人租了辆马车,辘辘向安济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