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98)
辛辞伤倒也不回避言栀的注视,又往杯中添了些茶。
“怎会,江潜不会谋害谢二。”宣翰好似自语,垂首盯着茶叶浮沉。
“还没来得及问将军,将军怎会在此?”言栀倏然轻笑,道:“难不成和言栀一样,是来恭贺将军?”
宣翰眼神飘忽,应了声“是。”
“将军一向形单影只,不喜与生人交往,今日怎又如此主动?”言栀扫视二人,佯装漫不经心问:“难不成是故人?”
“不、不是。”宣翰擡眸望了眼辛辞伤,又低下头去。
辛辞伤撑着下巴淡淡道:“言大人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哦,”言栀佯装恍然,扬眉道:“原来是主仆。”
屋内霎时沉默,木门“嘭”的一声被风吹关,宣翰闻声一颤,“噗啦”一下倒出些茶。言栀趁乱揣测二人的心神,随后会心一笑,自然地将两腿交叠架起。
“宣将军小心些,莫要泼湿了衣裳。”言栀出言提醒道。
辛辞伤目不斜视,依旧镇定自若,他走至一旁燃起火炉,干柴被火焰吞噬,发出些清脆的“噼啪”声。
宣翰讪讪笑了,却握紧了桌下的刀。
“兄长连夜前往夔州赴任,走时书信一封,留给小弟,言栀此番前来是遵书信所写,寻将军兑个承诺,将军既肯将秘密告诉兄长,又为何要与我刀兵相向?”言栀挑眉一笑,轻轻晃起腿,足尖正好碰上了宣翰的剑鞘。
“什麽意思。”辛辞伤此时有些按捺不住,他死死盯着二人,宛若鹰隼。
宣翰沖辛辞伤摇首,又问道:“言公子想做什麽?”
言栀却也不急,用手慢慢擦过桌上水痕:“若我没有猜错,当初烧死陆惟明的那场大火里头也有宣将军的一把柴,不是麽?倘若没有赵醒巧合叛逃裕都,这罪名可就实实在在落在了将军头上。好在兄长好心相救,寻了他人顶罪,否则宣将军恐怕不会安然在此,侍奉旧主。”
陆惟明之死江潜早已明了,对此始终缄默,却也在离别信中向言栀娓娓道来。
火,是宣翰放的,令却是魏煦昭下的,宣翰是个只会打仗的木头脑袋,欣然跃入魏煦昭的圈套。
辛辞伤大约也听懂了意思,他打量着言栀,道:“依言公子的意思,宣将军当该如何偿还此等恩情?”
“偿还?这个词太冷,倒没了人情,”言栀牵出一个笑来:“两位将军如今是孤立无援,困蹙一方,南厉没了陆惟明和许望涔,啓国旧兵没了军营掩护,这的日子恐怕就不能这般容易地过下去,是麽,将军?”
辛辞伤暗暗一惊,迟疑道:“你说什麽?”
言栀挑眉笑道:“说吧,啓国余孽,你叫什麽名字。”
宣翰此时冷冷道:“公子来此,不会只是为了一个名字吧?”
“当然不是。”言栀道:“我的兄长,蒙冤见辱,远走他乡,既然都是为了杀同一人,寒夜漫漫,又有什麽不能相互取暖的呢?”
宣翰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默了声,又将刀握紧几分。
“别浪费时间了,咱们开诚布公,对谁都有利。”言栀淡淡道,眸光倏然冷下。
辛辞伤却道:“我从小娇养着太过金贵,将名讳告知他人便是恩赐,公子威逼利诱,恐怕是换不来的。”
“恭叔霖怎的没来?”言栀话锋一转,问道,见二人一时沉默,又轻笑一声,道:“难不成是他摇摆不定,还没想好是否要光複旧国?好像当初宣将军投敌,也是他的功劳吧。”
“恭将军啓国名将,岂容你污蔑!”辛辞伤狠道。
言栀嗤笑道:“恐怕那陈情的折子已然写了不知道多少,便等着有朝一日二位势弱,递去御书房邀功吧。”
“啓国余孽,若是势大尚且还可放在眼中,有所分量,但靠着前朝之人对故国的眷恋便可以一当百的话,那辛将军自可怀着满腔热忱。可如今连兵也聚不起百户了吧?”言栀边忖边说,辛辞伤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要怎麽合作?”宣翰精準揣摩出了辛辞伤的心意,替他问出了这句话。
言栀放下桌下交叠的腿,轻飘飘道:“将军先把欠下的人情还了吧,但既是要合作,总不能我连你们的真实身份也不知全貌。”随即,他睨了眼辛辞伤以示提醒。
辛辞伤咬咬牙,道:“我本为大啓瑞王世子,陈觞。言栀,你可记住了。”
“好。”言栀鼓掌两声,又道:“还请宣将军帮我一个忙,从此以往,人情两清。”
“说吧。”宣翰收了剑,望向言栀。
言栀摸着下巴,思量片刻,柔声道:“我想请将军去帮我绑个人。”
东宫,观雨亭。
魏籍在庭中赏雪,拿着一支玉笔,硬毫劲走,款款提了句诗。
“豪饮半池雪,贪得难清净。”
写完,魏籍拿起仔细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将其飘飘然落下,宣纸正好盖上了一旁正研墨的玉手之上。美人回首顾盼,却见魏籍背手立于亭中,只静静观雪,女子的唇角又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温柔妩媚,格外惹人怜悯。
褚娴放下金不换的陈墨,款步来到魏籍身旁,替他拢了拢披风,她的声音娇俏甜美:“殿下要豪饮风雪,妾偏不準殿下贪凉。”
魏籍抚摸着她金玉所饰的发髻,道:“此处风雪刺骨,良娣先回去吧。”
“殿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配妾赏雪,如今又要妾回去,这算是什麽道理?”褚娴嘟囔着望他。
魏籍但笑不语,坐在石凳上望着飞雪簇簇,叹道:“丞相受贬,远走夔州,本宫心焦至极,已然没有这些风雪心思陪伴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