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34)
“我想到一个人,不妨去问问他?”
江潜迟疑道:“言劭观?他把你踹下凡,我当你是不愿再见到他了。”
言栀讪讪一笑,道:“好歹他也是言倾澜的父亲,这些天我也细细想过了,若非他踹我下凡,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或是入玄沙北狱?你说,我要是被关进玄沙北狱,有没有可能看见我生父的骸骨,他不是曾经也被关进去过吗?”
他与江潜相觑许久,江潜方才不平不淡道:“明日我们啓程,骑马不需半日便能到。”
不出所料,江潜再一次规避了有关生父的话题。
次日,言栀被裘衣紧紧包裹,厚重的毛领压在他的脑袋上,他看不清路,旁人也看不清他,直到出了城,江潜方才肯稍稍拉下一些。
言栀紧紧抱住自己,寒冷的北风像是皮鞭抽得人生疼。
“何慎不会发现吧?”言栀小声问,同时又看见自己的哈气。
“不会,”江潜肯定道,“他的人没有一个聪明的。”
言栀轻笑两声,目光顺着白色的呼气袅袅升起,又消失在了空中,江潜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搂他,向着沧海的方向去。
言栀的头疼好了许多,只是在颠簸时,时常还会有些细微的疼痛,他惊叹于江潜的灵丹妙药,可江潜却笑而不语,言栀这才想起,或许并非是药有奇效,而是本就是小伤,可他却从未想过上药。
黎明前的天空阴沉沉,天地之间一匹马孤独疾驰,可马上的二人却不曾有丝毫孤寂之感,言栀甚至觉得悠閑好玩。
“下次回裕都,大概就是春光明媚,或是已近夏日。”言栀幻想道。
江潜温和笑道:“若是想回去,我差人送你回去便是,其实池照也不错,四季如春,远庙堂,你在那儿我更放心。”
“你不和我一起走?”言栀仰头问他。
只见温笑转为苦笑,江潜无奈道:“我有命令在身,不能随意出夔州。”
“管他什麽命令,杀了魏煦昭,救出言倾澜,然后我们远走天涯,再不问这些俗事,多开心?”言栀便想便说,“你带我走遍裕都名景,去看还未看过的柳梢深处,若是待腻烦了,我们便回池照老宅,我还没去过老宅呢。”
他的呼吸打在江潜的脖颈上,言栀望见他不由自主的笑意。
“不打算回月宫了?”江潜问道。
言栀忖着,随即付之一笑:“我想着啊,在人间也没什麽不好的,陈颐说,人间有趣,他师父玩了几百年都不觉得腻。倘若我在人间能让师叔和阿姐放心,回去了反倒再惹纷争,那我还是留在人间更为清閑自在,与你长长久久,过一辈子。”
马蹄逐渐变慢,在路上有节奏的踏着,江潜盯着言栀的笑颜,没忍住试探问:“那你父亲的那些事呢?”
言栀默然,须臾,他道:“再说吧,就算是查到了当年真相,恐怕也没什麽意思。其实我也矛盾,我也不知,罢了,再说吧。”
江潜藏不住笑意,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
“好。”
马逐渐又跑快了,只不过这回却愈发的轻松,像是宣洩一般,在广袤阴沉的天地间奔向黎明。
沧海
江潜将马拴在海边礁石上,向下走便是呼啸的海浪,海浪卷起一道道墙,恍若震慑,又好像是警告。
“进入结界了。”江潜小声提醒道。
言栀稳稳站在光滑的岩石上,望着不远处的海面,问:“结界?他知道我们要来?”
“不,”江潜扶着他,“方来夔州时我来探过路,同样也有结界包围,想必是一直都有的吧。”
海面波涛汹涌,海中的一座嶙峋小岛像是海浪从陆地上撕扯下来的一角,继续往下走着,脚下的岩石逐渐狰狞毕露。
言栀四下张望,问:“在这儿叫他,那老匹夫能听见吗?”
“试试看吧。”江潜道。
言栀轻轻颔首,再次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方才敢清清嗓子,大喊道:“言劭观——”
言栀放下嘴边的手,看着一时风平浪静的海面。
“没听见?”言栀疑道。
江潜此时向前一步,同言栀一起喊,“言劭观——”
“言劭观——”
呼喊声随着海风飞走,或是像是一块块巨石抛入海底,总之怎般都没有回应,言栀喊得有些头疼,站在石块上晃晃悠悠扶住江潜的肩。
“老匹夫,不搭理人?”言栀啐道。
“不应该啊......”江潜同样心生疑窦,环着言栀的腰,在他衣服上下意识摩挲着。
可海面沉默如岩石,言栀偏过头去,懒得再看一眼,突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回眸,道:“莫非是用错了方法?”
“难不成还有什麽话术?”江潜笑道。
言栀望了一眼海面,潮涨潮退,吸引着他的目光,良久,他迟疑道:“我们是不是......不该叫他言劭观?”
江潜愣了半晌,没懂他的意思。
言栀与他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又擡起手圈在嘴边,大喊道:“言倾澜——”
“言倾澜——”
“言倾澜——”
最后一声有些没力了,言栀看着江潜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气喘问:“你怎麽不和我一起喊了?”
江潜扬起下巴,道:“小心别掉下去。”
言栀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只见海面仍旧风平浪静,须臾,言栀洩气道:“那可真就没法子了。”
“别急,再等等。”江潜依旧望着海面,仿佛察觉出什麽常人无法察觉出的异样来。
“等什麽呀,等他穿衣,等他纳履,还要等他从厅堂走到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