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47)
天昏,天明,日升,日落,言栀在朔北大营的这几日,不是看赵醒与祁归远练兵,便是同将士们去南边未冻的溪流饮马,说来也怪,北方万里冰封,可唯此溪流潺潺,将士们都道是受神灵庇护之故。
而孙澄音已然将邕州摸了个遍,巡视边界,查看地形之类的活孙澄音最是热衷,如今已画好了地图,言简意赅,言栀能够读得懂。
今日言栀同他从邕州城赈灾回来,赵醒正在营帐中休憩,方才解开手上纱布,便瞧见言栀入帐。
“回来了?”赵醒问。
言栀坐在他的对面,拿出膏药来,“果然是快到春日,邕州的雪化了不少,许多受大雪倾轧的断壁残垣都显现出来,然后便是帮百姓们重建了。”
赵醒看他为自己上药的动作极为熟稔,不由笑道:“这些日子你在军营中学了些什麽?饮马、上药?”
言栀重新替他包扎好,头也不擡,道:“徐姐姐给我写信了。”
赵醒闻言一顿,半晌,方才讪笑道:“是吗,想必是信使丢三落四,竟忘了将我的送来。”
“她没有给你写。”言栀眸中含笑,难以自持般哼出两声笑音。
赵醒皱眉道:“怎会如此?”想了半晌,不自觉将身子微微前探,指节附和思虑似的敲击着桌案,“是不是你小子藏起来了?说吧,要什麽,我和你换。”
言栀看着他急煞模样,心头不以为然,“当真没有,她和我说了些裕都近况,想必将军也知晓了朝中巨变,如今风波也算平息一阵,徐姐姐写信来宽慰我。”
赵醒定定瞧着他,倏然笑道:“宽慰你?你又有什麽可宽慰的,被废黜的是魏籍,被贬斥的是江潜,被夺权的是谢闻枝,她又有什麽好宽慰你?”
言栀连眉头也懒得擡,只轻飘飘道:“她说我出生南方,如今在朔北定会有诸多不惯,将军脾性不大和善,徐姐姐让我莫同你置气。”
“我?”赵醒指着自己的鼻子,“脾性差?不和善?”
言栀点点头。
“她还说什麽了?”赵醒问。
“朔北苦寒,裕都也不自在,”言栀悠悠道:“徐姐姐问将军是否安康,她囚在兰香舫,等将军哪日归来,接她出去。”
剎寂须臾,赵醒干笑出声,道:“我、我怎会不知她日子难过?”
言栀余光扫见赵醒颇为落寞的神色,道:“早晚能回去的,将军的宏图霸业,定会使将军回到裕都,与他们一战。”
士兵打断赵醒的惆怅,在营帐外出声:“将军,东南方有一军队正向着大营而来,看样子不像是敌军。”
赵醒骤然起身,神色严肃道:“将领何人?大约多少兵马?”
士兵道:“不足两万,但个个精锐,为首的,为首的是长公主。”
“魏阶?”言栀凝眉思忖,同赵醒一齐出了营帐。
“她来做什麽?”赵醒迎面撞上祁归远,心中还在揣摩来意。
言栀跨上汀芒,同赵醒一齐向后方赶去。
“你不带兵?”言栀问,“她总归还是齐国公主,你是叛出裕都的反贼,你就不怕她杀你?”
“杀我?”赵醒冷笑道:“杀我若只带两万精锐,恐怕是不够的。”
“可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言栀淡淡道,嘴角却牵出一抹笑。
赵醒亦笑道:“你都不怕,我又怎会怕?她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我和她同战多年,知道她的能耐。”他一句话飘然将魏阶曾经功劳全盘否定,要知道当初就连魏煦昭打了多年不破的歧砂关也是在她手中收複。
不久,马蹄停在雪未化透了的草地上,言栀的披风上还沾着寒露,染湿一块又一块。
“洛姐姐没来?”言栀望了眼魏阶,将话头抢来,赵醒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魏阶睨了一眼赵醒,却道:“尘笑在裕都脱不开身,边疆动蕩不宁,呼延时常骚扰边界,如山的军报堆在御书房,父皇分身乏术了,派本宫前来以安社稷,以安君心。”
“不足两万兵马,是去杀异族人,还是来杀反贼?”赵醒挑眉笑道,“又或是......投诚来了?”
长枪破风挥舞,利刃停在了赵醒的眉心之间,魏阶一手牵马,一手执枪,目光冷冽却又倨傲,“杀你,我一人足矣。”
赵醒笑着伸出手,两指夹着利刃向一旁挪移,道:“言栀,你曾说魏煦昭是个连子女也杀的疯子,我还不信,如今这般看来倒是一点错也没,虎毒尚且还不食子,这皇帝却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此话何意?”魏阶凤眸微眯。
言栀骑着马摇晃着向前几步,道:“将军与公主又何必剑拔弩张?早在裕都,兄长同废太子殿下便早早暗示公主多次,公主是装聋作哑,并非一概不知。”
魏阶默不作声,却收了长枪。
“不如先回大营,将军再同殿下促膝长谈,我看次日天色大好,是个推心置腹的好时机。”言栀话中带着嘲谑,他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不久,赵醒同魏阶不约而同跟上,言栀马骑得慢,又将他甩在了后头。
裕都
裕都升起一枚火红的太阳,悬挂在大相国寺的飞檐之上,仿佛触手可及,朝官们将此景称之为新岁大吉之兆,王气蒸蔚之故。更有甚者竟称之为是不久前废黜东宫那位的缘故,废太子并非明主,陛下决断圣明,这才使得东君来贺。
皇帝看着一封封奏表颜色未变,不愉悦,也不苛责,权当做是个笑话。
可就这般鲜亮火红的阳光,却没有漏进长信宫里头。
魏籍卧病在床,新年过得惨淡无比,同样囚于长信的却还有段竹翕。只不过他是甘愿如此,同魏籍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