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57)
“你是何人?”魏阶撑着桌案起身,身旁一臂处便是她的惊长缨。
陈川摘下斗笠,笑道:“我不过是个江湖之人,见各位将军有了麻烦,来出谋献策罢了。”
“瞒过守军,招摇入营,你恐怕不单单只是个江湖人吧?”祁归远表面神色如常,却下意识握紧剑鞘。
陈川不做言语,只笑望言栀,霎时间周围人等皆将目光向他投去,唯有孙澄音,踌躇着不知是否开口。
言栀温言解释道:“此人是家父挚友,同国师也有些交情,是可信之人,诸位宽心便是。”
“属下同公子过歧砂关,便是掌柜请此人相助。”孙澄音在一旁补充道。
“与孟黎书有交情,莫非也是个左道之人?”赵醒问道。
言栀道:“是了,但陈先生早已不问俗世,恐怕此时来也是不忍国将遭难,方才出关相告。”
“并非救国之举,也绝非心向诸位大人,更不是可怜朔北这些将送命的士卒,”陈川笑吟吟道:“只为给我的好侄儿,换个清醒。”
言栀执杯的手略微一颤,晃洒了些水。
陈川自得坐在案上,将斗笠扔给了言栀,“戚筠是个一心钻研歪门邪道的,你所见那起死回生之人,不过是他做出来自赏取乐的傀儡罢了。”
“傀儡?可那一刀一□□入皮肤,血热得烫手,可撒不了谎。”言栀仰面与陈川对视,一场六人的会谈,竟成了二人的交流。
“生前为人,死后便是傀儡,戚筠这小子心思歹毒,连死了也不让人安生。”陈川哂道。
言栀抿嘴思忖,道:“傀儡须得人操控才是,木偶尚且有线可提,可人呢?”
陈川摸着脖颈活动,喟叹道:“你今天早上捡了什麽?”
言栀同赵醒对视,后者从甲胄中摸出那锁扣放在案上,推给陈川。
陈川笑着没接,道:“便是此物,其中奥秘不是你们几人一时半会便可解的,若再战,还记得要打落此物。”
祁归远合掌道:“我当他们是昏了头,竟用银子做锁扣,原来是因为这个!”
“懂了?”陈川平静的眼神略带审慎,凝望着言栀的脸庞。
言栀含糊地应了声懂得了,便不再说话,只顾垂首揉拧着双手。
陈川道:“既然懂了,我便不多逗留,送我出营吧。”
不等言栀说话,魏阶便笑着说道:“阁下既然有不动声色藏匿入营的本事,自然也就有全身而退的工夫。”
陈川并未看她,而是犹自戴好斗笠,像牵引幼子般去拉言栀的胳膊,“让侄儿送我出营,殿下又有什麽不肯的呢?”
魏阶盯着他俩的动作,无言,只摆了摆手。
言栀送陈川出大营,陈川样貌未变,音容未改,自打言栀出生起便是这副容貌,言栀挽起袖子,攀着陈川的胳膊,问:“陈颐呢?他可还好?”
陈川道:“在天上做东君的起居郎,有什麽好不好的,混个日子罢了。”
言栀低垂眼眸,乔装困顿委屈,他抽了抽鼻子,一切僞装皆是游刃有余。
陈川看破不说破,却依旧乐意解惑,道:“方才的清醒,我不说你也能想出来,我要给你的清醒不是这个。”
言栀心想得偿所愿,心中却未泛起喜悦,正如沧海,平静,平静得风也吹不起涟漪。
“戚予膝下唯有一子,你尚在襁褓,他瞧过你一眼。”陈川柔声道,“那时你还太小,真的太小。”
“当真?”言栀问道,“然后呢,他去哪了?”
陈川的视线从言栀上游移开,声音极轻,在夜晚里却很清晰,“罪人还能去哪,不是死了,就是在狱中,或者是逃了,逃去人间,这麽多年也该死了。”
“是吗?”言栀对戚予的印象只有这两个字,或许幼时见过,自己会笑着脸拉他的手指,但终究是雁过寒潭,了无蹤迹。
“既然如此,那我情愿他......”言栀垂下头,嗤笑出声:“不要在狱中。”
陈川没有再回头,牵着他的骡子,要向远处走。
言栀也不知道他要去哪。
“还有,那傀儡......罢了,你记住切不可大意,他只会更强。”
“回去吧。”
陈川说完又起风了,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衫,裙摆抱着言栀修长笔直的双腿,宛如抓着救命稻草,言栀原以为当神仙太过孤独寂寥,形单影只,弹指间便是春秋冬夏,如今在人间不过数日,好似这几百年的温情回忆竟无法缓解这彻骨的孤独。
更何况江潜,等了他七年。
言栀无声长叹,转身回到大营,谁知孙澄音迎面而来将一封信塞进他的手中。
“你回来前信使递来的,刚才人多没有给你。”孙澄音道。
言栀有些劳累似得揉了揉眉心,问:“青枫?”
孙澄音道:“是,但据他所说,是陆公子亲笔所书。”
言栀站立原地,粗暴拆了信封,草草看了一眼,随即又塞入孙澄音的怀中,道:“我先回营,你将信处理了再来见我。”
孙澄音点点头,道:“你走后将军们已各自散去,说是要休整片刻,一炷香时间后再回主帐论事。”
言栀点点头,换了个方向沖赵醒的帐子去。
“你来了?”赵醒正换下甲胄,汗水濡湿头发,黏在他的脖颈。
“是。”言栀自顾倒了点酒,一饮而尽,此时饮酒反倒提神,竟没有一丝困倦。
言栀擦拭嘴唇,问:“我们一共有多少兵马?”
“魏阶两万精兵,一可敌三,大营还有四万守备军,加上今天战胜回来的,閑杂人等全算进去,不足十万。”赵醒说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