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69)
“孟黎书在邕州城内布施,救济灾民,不是一时半会回得来的。”江潜无奈道,眼神忍不住往他伤处瞟。
言栀道:“方才孙澄音说了,他从邕州城回来前瞧见了先生,大抵不需一个时辰,先生便也回来了。”
“你听见他说的了?”江潜回眸质问孙澄音,阴鸷道。
孙澄音的眼皮惊跳一下,忙不叠摆手,道:“小的、小的是见着了,但那先生说晚些再归,并未说是何时。公、公子坐在此处还不知要等多久,不如......”
“听见了吗?”江潜在言栀面前蹲下,道:“去休息吧。”
言栀眼神逐渐阴沉,良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微弱笑音:“好,我不等了。”
江潜见他妥协,也舒了口气,抱他至榻上,道:“我帮你宽衣,不许乱动。”孙澄音见状极熟稔地退至帐外,不窥伺也不好奇,奈何方出来便迎面遇见赵醒手下兵卒。
耳语片刻,孙澄音提着气儿,示意帐中二人,“咳咳!咳咳咳。”
江潜方解开言栀衣带,后者的腿还挂在他的髌骨之上,“何事?”他叹息道。
“赵将军请大人过去,大人去不去?小的得回个话。”孙澄音踢了一脚,石块滚远了。
江潜正想着如何回绝,言栀摸上了他紧皱眉头,道:“去吧,宽衣解带这类活,我自己还不会做麽?”他缓缓挪开腿,半褪的鞋袜还勾在足尖。
“你一人在此,无妨?”江潜摘下他的双履,若说不担心是假。
言栀摇首,躺回枕间的温软处,江潜吻了他的眉心,说了声“等我”,不敢轻易离去。又在外嘱咐好孙澄音,后者点头如捣蒜,这才向主帐方向去。
言栀躺在榻上呼吸间却是持续不断的颤抖,阖眸时是疲倦,心却又亢奋狂跳,脑袋耷拉在胸口倒像是摆设。
孟黎书没有来,他救了自己,却又去了邕州城。
他不愿见他。
言栀想着,吸了几口气,却近乎窒息。
“孙澄音!”他沖外头喊道。
孙澄音忙不叠进来,蹲在榻边听从言栀的安排。言栀艰难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却依旧心神不属,掉了魂似的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孙澄音惊道:“伤成这样还出去做什麽?外头一会风一会雪的,换做旁人也吃不消,更何况江大人方才吩咐了。”
“吩咐什麽?”言栀揉着衣角,清了清嗓子,“你的任务是什麽?听他安排,还是听我调令?”
孙澄音扶着他的肩膀道:“此时便只管好好修养,莫要胡闹了。”
“胡闹?”言栀僵硬地撩起头发,喉咙不断收紧,“那好,我自己去。”说着便撑着床沿要走,孙澄音惊地急忙环住他的去路,“去去去!祖宗,去哪?”
言栀得偿所愿,却没有一丝如愿的欢欣愉悦,他说道:“都行,带我出去透透气,在这帐子里待得难受紧了,只要能出去便好。”
孙澄音点点头,郑重其事般道:“你在此等着,我去伤兵营取轮椅,等着,莫乱跑。”
言栀这才乖巧颔首,坐在床沿望着火炉,火焰吞噬木柴互相供养,直到孙澄音来到身旁了才回过神。
言栀紧紧抱着孙澄音的脖颈,方便他将自己挪至轮椅上,他时不时发出自嘲般的笑:“小伤罢了,也需你们如此重视?江潜整日提心吊胆,也不知在担心什麽。”
孙澄音推着轮椅,四下环顾,见没有人方才敢溜出大营。他长叹道:“没人瞧见。”
言栀擡眸道:“喂,你们江湖人受伤,也需同我这般修养麽?”
孙澄音摇摇头,道:“江湖人岂非是今日被剑劈,明日被刀捅的?早就习惯了,没那麽金贵,可你不一样,你是少爷是公子,从小娇养惯了的,哪受得住这伤?”
“怎麽受不住?”言栀深深呼吸,却被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呛了一口,他又如猫儿蜷缩起来,“咳咳咳......不久前我们在云水,何啓章伤了我,不也还同你跑马三千里,去夔州吗?”
孙澄音再次环顾四周,低下头小声在他耳边道:“听说,听说此番你被那小童刺伤,匕首上是淬了毒的,江大人请孟先生救你,是用了上好的药材这才转危为安,服用此药,须得心平气和,不喜不悲方才有所功效。”
“今日回去,你可莫提此事。”孙澄音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
“淬毒?”言栀迟疑片刻,仿佛反应不过来似的。
“是啊,一个孩子,却有着这般心机,大抵是受戚筠那般的小人蛊惑吧,否则一个孩子怎敢独自上战场杀人?”孙澄音啧啧道。
一阵风来,言栀感到胸腔被绷得紧,再多呼吸便要破裂,喉头里泛起了血腥味,言栀发出微弱的笑。
“怎麽了?”孙澄音不解问。
“那才不是孩子。”言栀骤然变得平和,目光追随天上啄食尸身的苍鹰而去,“那才不是孩子。”
“那是谁?细作?”孙澄音变得紧张起来。
言栀摇摇头,心里的不甘的惨痛仍在东扑西撞,不肯咽气,言栀舒展了眉头,却道:“带我去饮马河瞧瞧吧。”
饮马河被血染成红色,历经多日却依旧难以转回曾经模样,两岸的草也结了血痂,纵观像伤口。似动脉,不肯跳动罢了。
呼延臻就站在河对岸,长发在风间吹拂好似麦浪鼓动,言栀沖孙澄音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孙澄音仍不放心道:“小心些,有事就喊,我在不远处。”
言栀心底却是不愿孙澄音跟随,却也只能作罢,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