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75)
言栀冷声打断,道:“交代?王上何须给在下交代,在下来时见到了宣将军。寒夜挽雕弓,三日踏羌邕。这可是裕都城无知小儿都会吟咏的歌谣,称赞的正是宣将军骁勇,可如今不还是断了腿,险些丧了命?”
“王上派遣国师来朔北大营邀在下一叙,在下便知此行定是兇多吉少,王上若要我降,还是早早断了这心思吧。”言栀语无波澜。
“放肆!”戚筠厉声道。
“国师稍安勿躁。”呼延灼不疾不徐道,他将酒杯掷向角落发抖的舞姬,打落一支明晃晃的金钗。
“宣翰断腿是非本王所愿,而是他誓死不降,伊氏王庭有许多骁勇善战的汉子盼着与他比试,一回失了分寸这才伤了宣将军的右腿,不料伤势严峻,不得不断腿保命。若是言大人降,本王定会锦衣玉食供养着,定不叫大人委屈!”呼延灼有意示好,自降身份。
言栀冷如粹冰道:“恕难从命了,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伊氏王庭,敢问又有多长的气运?”
“你这又是何意?”呼延灼恶劣勾唇。
“齐国的国师恪尽职守,从不逾矩,更不会将手伸去大理寺,还管些断案定罪的俗事,相较而论,伊氏王庭的国师当真是个劳苦功高的,可如此,倒像是个奴才。”言栀不动声色道。
“伊氏王庭向来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王上。”戚筠眯眼道,看穿言栀意欲何为。
“草原民风向来开放,可这也竟成了下人唐突放肆的理由,主子尚未发话,奴才便可屡屡打断,代主行事,这样的王庭言栀不肯效忠,言栀虽无所功绩可言,更无玲珑心思,但却是不肯放任奴才放肆唐突主子的。”言栀说道。
“王上,若在齐国,主子说话奴才只能跪听,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若主子受挫,奴才便是趴在地上学几声狗叫逗主子开心,那也是寻常之事,更别提一些忠仆如何了。在下生在池照,又在裕都为官,此两处皆是富贵繁华地,若非此番来了草原,尚不知草原竟无主仆之别。”
呼延灼脸色阴沉,盯着戚筠不放,却道:“一条狗罢了,本王开心时容他放肆,来日若敢冒犯,乱棍打死便是,怎会有让他唐突放肆的机会?”
言栀起身行礼,垂眸道:“恕难从命了。”
呼延灼轻笑一声,递给戚筠一个眼神。
戚筠会意道:“言大人喝醉了酒,臣带他去瞧瞧宣将军,或许这酒便能醒了。”
话音刚落,戚筠意味深长地看了言栀一眼,随即转身离去,言栀在身后跟着,出了帐,扇了扇风,试图扇走鼻腔残留的甜腻酒气。
言栀阖眸,深深呼吸。
“吱——”却见戚筠挪动存放战损刀兵的铁栅栏,扯下铁链在手掌上绕了两周,言栀一口气尚未平複,耳畔忽响尖锐破风声。
下一刻,血液飞溅,划过他的眼前,戚筠重重击打言栀的肩头,划出一道宽阔的血口。
言栀落倒在地,吃痛蜷缩着说不出话来。
“狗。”戚筠眼瞳微眯,止不住笑,狰狞的面目吓退了奴才,“将他关去羊圈,同宣翰一起,可没有人能活着爬出羊圈。”
“......是。”侍人心中波澜未定,应了下来。
言栀痛得难以起身,侍人拖拽行了数四五丈,终是于心不忍,找来拉送木柴的小车将言栀翻在板上,血落在轮子压过的辙痕,洒了一路。
此羊圈非彼羊圈,并非圈着牲畜,还是压着战俘,这些战俘受着牵羊礼来此。
牢门大开,言栀滚落而下,艰难瞧着眼前景色,不知该庆幸还是苦恼,只觉得刺痛席卷全身,刺痛大脑。
但受的伤多了,言栀缓缓睁开眼,他喘着气,想着似乎还是何啓章更为心狠手辣。
言栀在一片凄清中环顾四下,不远处是断了腿同样狼狈注视自己的宣翰。死寂,言栀苦笑着想擦干自己的泪水,却只抹下一手的鲜血,五根殷红手指在黑夜中只嗅得出血腥味。
宣翰强撑着往前挪了几步,问:“你怎麽来了?”
言栀想要拉他一把,却扯疼了伤口,痛得在地上踢蹬,宣翰伸出手来给他抓着。
言栀紧紧握住他的手,却又松开,惨笑着喘气:“还好、一般般痛。”
“你怎麽来了?”宣翰再问,两人终于匍匐到了一处,互相倚靠着。
“呼延灼劝降,没答应。”言栀只觉眼前枯草上一片淡淡白月光,连光线也在颤抖,他侧眸笑道:“还挑拨了戚筠和他的关系,拐弯抹角讥讽了他们一顿,别提他们的脸色有多好看了,青一阵,白一阵。”
“我住在此,也是劝降不从,反骂了他们。”宣翰一提到此被神采奕奕,躺在枯草上正巧看见月光。
“你还会骂人?”言栀觉得有些新鲜,强打起精神。
宣翰的眼恢複了光辉,说话也变得轻快,“这不也是头一回......”
夜晚的草原凉风习习,可羊圈内却让人感到闷热,言栀吐出一口血沫,擦干了嘴。
“你独自一人来草原,旁人知晓吗?”宣翰问。
言栀颔首,道:“全知道,要是今晚没回去,江潜恐怕会急得跳脚,不出两个时辰,他便会骑马飞驰而来,带着赵将军他们,把呼延灼手下这些野人杀得片甲不留。”
说着,他伸出两个手指,一只鸟振翅,从指缝中的天际飞掠。
“喔——快回家了。”宣翰笑道,他仅存的一条腿上也划了道,血凝固结了痂。
刀让他们的皮肤灼痛流血,月光又叫他们充满希望,他俩枯坐牢中,却又如了然无事般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