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00)
“恭将军又来喝酒了?”掌柜对每一位达官贵人的模样了然于心,更何况是位熟客。
恭叔霖略笑笑,并未擡眸看他,而是径直往楼上去。
掌柜只觉他今日心情不佳,探出头问:“将军可是要雅间?小的给您安排一处,保证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将军畅饮!”
恭叔霖顿足,这才回眸:“今日不喝酒,是来赴约,不必劳烦。”
掌柜愣了片刻,恍然后点点头,目送他径直上了楼。恭叔霖极熟稔地穿梭回廊,终是在一处雅间之前驻足。
还未等他敲门,门边吱呀呀开了,一小童伸手做请,随即便退了出去,独守在门外。恭叔霖遥遥望见屏风后头男人的身影。
斟酒声响,催促着他落座。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恭叔霖执杯不饮,只嗅酒香。
赵醒笑道:“不回来?难不成如魏煦昭所愿,就这般茍延残喘于朔北?”
恭叔霖压低声音问:“前不久宫内有一道密旨,快马加鞭送去邕州,你可知写的是什麽?”
“如何不知?”赵醒故作平和,流露一抹怪笑,“魏煦昭派个貂珰杀魏阶,只不过那阉人刚踏入军营便被她杀了,畏罪潜逃了几日,本想着一生即将漂泊四海,躲避朝廷,结果魏煦昭先变了主意,追诏一封,劝她回宫。”
赵醒啜饮一口,喟叹道:“他便是料到了魏阶定会抗命,这才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阉人进军营,大抵把她骗回宫撤权才是意中之事。”
恭叔霖点头不语,难得安静。
赵醒见他阴郁地愁眉不展,心中竟有些快意。
“东西呢?”赵醒嗓音敦实浑厚,萦绕酒桌。
恭叔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向前一推。
“不舍得?”赵醒执起令牌反複摩挲,笑道。
恭叔霖饮一口酒,恢複潇洒笑貌:“怎会,折沖府被你管教多年,上下沆瀣一气,老夫拿着这将军令牌何尝又不是一块烫手山芋,物归原主,倒是解了老夫的燃眉之急。”
赵醒撑着下巴道:“你便不怕事情败露,魏煦昭将你的首级悬于城门?”
恭叔霖垂眸:“早在啓国游京城门大破之时,恭叔霖就该以身殉国,曝尸荒野。”
赵醒将令牌收入囊中,从一旁拾起斗笠:“若非如今魏煦昭狎昵小人,使得嬖幸用事,齐室又如何建国不满二十载便落得满目疮痍?恭将军,你本该归隐山林,颐养天年,他拴你在眼皮子底下,你怕是这一生都不得安宁了。”
说完他便振衣起身,作势要走,但见恭叔霖静坐,驻足道:“春寒料峭,过一会也早些回去吧。”
鹤颐楼外的一驾马车上,言栀微微拉开窗,在缝隙瞧见赵醒的马已然被小童牵走,便吩咐车夫快些驶离。
鹤颐楼的灯火随着他拉紧窗子的动作闪烁,言栀侧眸看向了一旁的人。
“你此番又是如何骗的恭叔霖?”云岁骛以臂做枕,仰靠着。
“我想起他见我的第一日,便是打听我在池照时是否见过他的妻儿坟墓,是两座衣冠冢,故而这麽些年他苦苦寻找亲人下落。”言栀淡然道。
云岁骛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问:“你答应帮他寻亲?”
言栀却摇首,道:“承诺最是一文不值,我告诉他,赵醒之前在朔北曾帮手下两名军士寻见了失散的父兄,想必是颇有人脉,我让他去寻赵醒试试。”
“是麽?”云岁骛颇为怀疑,“许多人都以此要挟与他,他如何便听命于你?”
言栀舒展眉头,叹道:“还答应他,若魏籍继承大统,我便上书恳请,求魏籍赐他一封能够告老还乡的旨意,他既能出裕都,便可亲自去池照瞧瞧。”
云岁骛笑道:“这一手算盘打得倒是好,魏煦昭尚且在位,谁敢与你这般胡闹,争一个没着没落的诏书旨意?我看他定是另有所图,否则岂会卖你人情?”
言栀沉默片刻,道:“你们不都愿意同我胡闹麽?”
云岁骛一时语塞,良久才道:“你可想过退路?若事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呢?你的生路在何处,魏籍同我们的生路又在何处?”
言栀没想过,没有退路,若不成便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马车渐渐停下,言栀轻声道了句“告辞”,这便步下马车,林随意赶忙上前为他撑伞。
云岁骛也再不语其他,催促着车夫早些带他出城。
言栀提着衣裙小步往府中去,想着江潜傍晚叮嘱他要早些回来,这才好掐準时间为他煮鱼汤暖身。
“江潜呢?”言栀小心翼翼问道。
林随意将他送进了院子,在长廊下合起伞,“大人在厨房中忙活呢,你且等等。”
果然,言栀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便推门进书房,谁料段竹翕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转过身,艰难涩滞地向言栀行礼。
言栀陡然沉下脸:“谁让你来的?”
段竹翕不卑不亢,道:“承蒙云大人照拂,殿下与我幽禁长信殿这才能够与外沟通,方才知晓公子下落,殿下便恳请大人带我出来。”
“你倒是会自作主张,若你将东宫的祸事第一时间书信与我,现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言栀冷笑一声。
段竹翕一时无言,略显呆滞的目光散不去。
“怎麽,又要装哑巴了?”言栀斜眼瞥着他微伏的身,轻蔑至极。
“公子......”段竹翕遍体生凉,似笑非笑:“冰冻三尺,实非一日之寒,早在江大人离都之时殿下便已料想到了那一天即将到来,雍王视大人如掣肘,陛下又如何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