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92)
马车被套的严严实实,言栀只瞧了一眼便自顾登上,迷迷糊糊听着马蹄声响,踏破城中静谧,他仰靠着闭眼小憩。
“言令使,您跟着咱家进去。”郑德张伸出手,让言栀借力下车。
晚风冰凉,拂过胸口,言栀瞧见宫灯一路烧去了明德殿,望了眼郑德张的背影,在心中骂了句狗日的阉竖。明德殿为言栀留着门呢,魏籍还在批折子,许镜蕊在一旁研墨,好似个没有情绪的人偶。
而一旁坐着段竹翕,他正抄写什麽,言栀余光扫了眼,才想起前不久的邸报上,说他已被除为翰林,是魏籍钦点的编修。
“你瘦了,不必跪,坐寡人身旁。”魏籍略擡了一眼,言栀与云岁骛所上奏的模样如出一辙,看着像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郑德张,奉茶。”
“不必,”言栀拒道:“臣近日所饮汤药苦不堪言,早已没了味觉,莫要糟蹋陛下的好茶。”
“这是池照进贡的新茶,你家乡来的,不尝尝麽?”魏籍端起茶碗向他示意,见他如今模样,不由心中也酸涩几分。他们本不至于此。
言栀一听这话,不由笑出声来,睨了眼高位之人,“陛下自可说服自己,可言栀心里清楚自己的家乡在哪,有没有也成了一个问题。陛下今日有何吩咐?”
魏籍倒抽一口凉气,他没变,自己却一度恍惚言栀早已乖顺。
“朝会将至,徐辞盈撒手人寰了,教坊的一切事务无人料理,先前你为朝会编写舞乐,一切可準备妥当了?”魏籍按部就班道,大殿响起合起奏折的脆响。
言栀略显惊愕,旋即微笑道:“嗯,臣记得此事,只是病中不曾去过教坊,不过教坊里头的姑娘们都是极好的,她们能记得那些舞乐,不会出错。”
“言令使倒是比那些个乐妓还要肯定,妾也曾与那些官宦小姐们一同参加朝会,以往报恩塔并未建成,那些教头们就在塔上遥遥指点朝会歌妓舞姬们,她们能瞧见教头的动作,背着贵人们也不曾被发觉过一回,妾听说原本那徐辞盈也将登临塔上。”许镜蕊许久不开腔,此时倒说得痛快。
言栀目光森冷,凝视着她纠正道:“她们不是乐妓,都是各自怀璧,大朝会缺一不可的人。”
魏籍揉了揉眉心,“此番是寡人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万不可出丝毫纰漏,令使便当做收拾残局,替徐辞盈登一次报恩塔吧,此后报恩塔为士卒举子所用,便再没机会登上了。”
言栀波澜不兴,目光沉静,点头答应。
这桩事不方便搬上台面,在朝廷上可以提起,老臣们总觉有伤风化,况且言栀多日未朝,因此特令生怕落人口舌,魏籍因着情面,将他深夜召入宫中,也为着那一丝私心,依旧忍不住试探。
郑德张送走言栀,小夏子为魏籍添置茶水,瞟了眼陛下神色,笑道:“陛下果真神武,从前总听师父说,裕都城中新来的言公子最是乖张,凭着他那丞相兄长,平日与谢疏林厮混,与老臣争执,如今他倒肯乖乖听命于陛下了。”
魏籍敛容道:“你师父说得没错,他确实乖张,但寡人与他恩怨纠葛,一时是道不明的了。”魏籍想起初见那夜言栀唤他“渊渟”,上一回还是十二年前,言倾澜方给他取字的时候。
言栀与言倾澜一点也不像,但性子却是如出一辙的执拗。
“那陛下此番命他调理教坊,他不会有所芥蒂吧。”小夏子打着虚问道。
“芥蒂?”魏籍搁笔轻笑,看向段竹翕,问:“若是你,可会心怀芥蒂?”
段竹翕呼吸微滞,却也恭敬回道:“陛下多虑,臣草莽出身,在臣眼中,教习乐人与清谈无异。”
“清谈?”魏籍一扬眉,漾开笑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书信
江潜迷迷糊糊睁开眼,头疼欲裂,还未看清四周情形,一阵急停让他複又向前倒去。江潜勉强撑住,才发觉自己被困囚车中,单薄囚衣蔽体,草原夜中寒气袭人,不禁打了哆嗦。沉重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当声响。
戚筠扫了他一眼,继续忙着赶路。
“咳咳、去哪?”江潜调整呼吸。
戚筠放慢脚步,囚车却并未因此停下,车夫是草原长相,甩着鞭子催马。“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别的利用价值了,只有拿你做筹码,与草原做交易。”戚筠审视他道。
江潜头疼不已,自己并未从戚筠口中套出解药制法,但这些天的拖延足够让花樾联系上呼延臻,现在所有赌注皆押在这年轻的王身上,却不知戚筠此举,是否与他关联。
“言栀没有解药活不了多久,实话告诉你,就算有解药,现在也晚了,想他死的人多得是,裕都里要对付他的大有人在,”戚筠未等江潜回应,自顾说道,“你被我点了穴,纵然是谪仙,武力也大不如从前,趁现在还未走到六部,你要是反悔还有机会。”
他淡淡望了眼囚车中疲乏的江潜,轻声道:“忘记他,我们去寻桃花源,浪迹一生,相依为命,还是一样的,我是戚筠还是言栀,都没有区别。”
江潜忍俊不禁,长草随风披拂,眉目瞬息舒展,神情更为悠然。
戚筠知道他在笑什麽,不恼不怒,只叹一声“可悲。”
“可悲?”江潜笑眼望他,“或许吧,但我亦觉得你可怜,你我本不相干,却想着将我绑至身旁,来验证你那所谓的自尊麽?”
戚筠不说话了,他望着雪山,逐渐加快了脚步。
“你和言栀差的太多太多了。”江潜喃喃,眼眸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