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412)
“我去、我去......公子,我去!”万贯跪伏在地,双肩抖动不停。
雨愈发大了,扬起闷热躁动,本该如少年的一腔热血,如今皆碾作尘土,零落成泥。
守墓人为万贯掌灯,他守了归园一生,已届耄耋,谢家满门皆葬于此地,往后再无南厉名门,松溪谢氏,更少了个无足轻重的陆相宜,随他们一同尘散风里,留名无望。
而他自己也即将百年,归园荒草三尺,历历在目。
戚予撑伞来至跟前,轻声道:“回家。”
林随意先一步回府调制羹汤,如今早没了蹤影。
“还好,时间不算晚,守城尉还能通融我们回城。”戚予说道。
言栀仰首,“您还能变回恭叔霖的模样?您的法力大不如前了,微弱得将要感受不到。”
“嘁,改头换面,这等低阶术法自然不在话下。”不等言栀回应,戚予早已换了模样,重现老态,大摇大摆进了城。
言栀叹道:“和戚筠有关吧,他死了,没人为你供养了。”
戚予缄默不答,这便是默认了。
“他的法力从何而来?”言栀问。
戚予沉声道:“或许是杀人而得的气,可能是他在死人堆里做法,也有可能是言倾澜锁在地宫积攒而得,我不问,他也没说过。”
见言栀沉默,戚予继而笑道:“只是维持恭叔霖肉身不腐,容貌不改罢了,用不上多少气力,倒还不如那会招来悬池来得痛快!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巫大巫。吾儿,往事已矣,莫再介怀,这都是戚予的罪,不是戚悬衡的,更不是言栀的。”
不是戚悬衡的,更不是言栀的。言栀不解,却轻轻摇首。
“爹,我听江潜讲过悬池刀的故事,不、那是池照城野的故事,你听过吗?”
言栀未等他回答,捺不住多日好奇,便自顾说了下去:“传说有位武功盖世的英雄,他为救世毅然下凡,为百姓平息战乱......爹,这故事里的人可是你?”
戚予向前一步,将言栀护在身后,四周一派悄寂,戚予肃立。
“爹?”
是郑德张带人围了院子,见言栀也在,他侧眸吩咐手下,“莫要轻举妄动。”
戚予登时明白,望着郑德张的眼,讥诮道:“何德何能,竟让郑内侍如此大动干戈,你我朋友一场,还带人来做什麽。”
后半句,显是诓言栀的。
郑德张并非俗常,与之交换眼神,笑道:“陛下新得了松溪好茶,请恭将军进宫品鑒,这些人,是陛下吩咐丈量府邸院子的,为言公子收拾后院,来日好请工部大人修缮。”
戚予颔首,推言栀进府,林随意听闻小厮通报也赶了出来。
“爹?”言栀骤觉恓惶,伸手去探。
郑德张微愣,蹙起眉头。
戚予却解下悬池刀,稳稳递在言栀手心,咧嘴笑道:“进宫也不能带着,小友,你替我拿着。”
言栀抿嘴不语,知道风波又起,可他无能为力。
戚予蹲在轮椅前,初见时恭叔霖的模样,面目清癯,白发苍苍,虬髯扶风,“言小友,哪有什麽英雄,心存忠义者,人人皆可为池照悬刀,为万世太平,更不必执念于是谁。”戚予笑弯了眼,轻声道:“莫去回望,只要看眼前,今后。”
言栀摸着悬池刀,玄色刀身渗着血色,刀中锁着不胜其数的亡魂。
“恭将军。”郑德张出声催促。
戚予直起身子,转身与他离去。
“老头,”言栀擡眼望他,见他背影,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你、你不去池照找你妻儿了吗?”
晚风渡来一声笑,戚予背身挥手,身影不似从前影单萧索。言栀知道此刻便是分别之际。
突然想起,这麽多日,都忘了问问娘亲,她是什麽脾性,何等的样貌。
言栀微笑,罢了,都罢了,不必再问了。
“你替我去吧,小友。”
戚予的声音散落风里。
归去
戚予随其入宫,一路缄默无言,两鬓熏风,倒是难得畅快。
“大人,请。”郑德张引他入殿,自便退去。
明德殿内昏暗无比,只有几盏黄铜宫灯将斑驳光阴打在戚予脸上。魏籍不在龙座中,龙椅旁站着陌潇与言桐。
“此乃言氏家事,孤不便参与,仙人请自便。”屏风后传来魏籍的说话声,他的影蜿蜒其上,逐渐被烛光蚕食褪去。
大殿内只此三人。
陌潇依旧肃立,腰间挂着长鞭,眼神淡漠如常,“好久不见。”
“是啊,咳咳......是好久没见了,上一回见你你还只有......这麽高,和小栀差不多,哈哈哈。”戚予伸手比划,又讪笑收回,心中酸涩难掩。
言桐正欲开口,却被陌潇拦住,他手中悬着一道明晃晃的旨,“得罪了。”
戚予像条陷入涸辙的鱼,满心不甘,“便不能再通融些时日?”
“你本该在百年前便打入玄沙北狱,受三界惩戒,不生不灭,距你叛逃已达多年,你还想如何通融!被你残害性命,那麽多百姓仙官的亲眷又如何通融!”言桐不耐,抽剑直指戚筠,却被陌潇二指压下。
“你......”
“他已无甚法力,不必如此,将军不过是与言栀久别重逢,心中不舍。”陌潇为其开脱,却向他迈近,“可是留给本君的时间不多了。”
戚予颔首:“我明白,我犯下的孽,本该由我一人承担。”他伸出双手,缚仙索便缠绕手腕,勒出鲜血,手腕惨白。
“可是言桐,你爹是我的老友,他曾受脱骨之伤,月骨为他延年,但寿元依旧不如从前,言栀身上没有月骨,那都是月神为保他扯的谎,你比谁都明白,他的死和言栀毫无干系。”戚予道,事到如今,他还想再为言栀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