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413)
言桐叹息阖眸,睁眼时依旧双眼无情:“是不是又如何?月宫之主只需一人,更不需没有言氏半点血脉的余孽鸠占鹊巢,若要说错,那便是父亲一开始便不该封他为少主,即使我为女子,即使我无意上位,那都与戚悬衡无关。”
戚予微愣,笑出声来:“你们一同长大,当真没有半分情谊?”
言桐眼光微闪,垂眸不语。
“放心吧,我儿年少,不经世事便失了法力,无缘仙家,此生更不可通晓天地,便饶他一命,放其自由一生吧。”戚予手垂双腿,试图放松僵硬双膝,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才站住脚跟,“他没法再与你争了,月神殿下。”
陌潇执着缚仙索,挥手打开阵法,戚予受术法波折,虚弱无力咳喘着,然后挺直身子随他走去。
术法愈发刺眼,恭叔霖的年迈苍白随风化为齑粉,戚予擡手遮挡,光芒似池水在面庞微澜,再睁眼时,眼前是他曾经屠戮喋血的天门,不远处便是清虚大殿。
清虚殿......是吾儿生长的地方。
言桐跟上二人脚步,衣袂抽离时,明德殿已无三人蹤影,落得一片清宁。
“罪人戚予,所犯天条有三!私逃下凡为一,屠戮百姓为二,逆转时晷为三,桩桩件件,罪不容诛。戚予,你可伏法?”
道旁仙君耳语,絮絮念这戚予原貌与那弑父弑君的言栀如出一辙。
戚予并未理睬,只侧眸再瞧一眼清虚大殿,清虚殿植满桂树,竟无一株栀子,也不知自己那傻瓜儿子有没有瞧见过栀子如雪。
他回眸,云雾又起,是执剑官升起的术法,云中利刃出鞘,光一闪,斩去戚予头颅,挥起血珠如潮。
人间一声惊雷,言栀在院中听雨,知道爹爹再回不来。
你听过池照城野的故事吗?铜铃声响。
传说有位武功盖世的神仙英雄,他为救俗世毅然下凡,为天下百姓平息战乱,杀尽不忠不孝,不良不以之辈,尸身垛堞成山。
池照有大鹏,血肉为食,衔着人头在城野巢廄,千帆历尽,池照城建在尸骨堆中,城野郁郁葱葱,山中莽草丛生,不可通人,也再无战火席卷池照。
传说仙人并非英雄,他不分好赖,拦者皆杀,但他又受凡人称颂,无所谓了,往事已矣,英雄早已不见蹤影。
而千百年的太平,全凭着一人一刀,悬着赤胆忠心。
清晨,院中还弥漫着细雨方歇扬起的尘,晨光如丝,仿佛触手可及。林随意不知从几时起开始晨祷,起初他只是双手合十,对着宅院四周虔诚一拜,后来他长跪于院中假山旁的老树前,每每跪上小半个时辰。
那老树是前朝功臣栽下,如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光阴,比言栀还要大上许多。
古树参天,寿命绵长,祈求保佑他岁岁平安,福泽深厚。
默念完后再拜,他一早便将言栀的八字抄录下来,埋入古树下,缠绕根系中,生怕古树记不得。
医官拜树的这桩逸闻传入桃花岛的同门耳中,倒是惹了好一阵笑话。
“林先生,外头有客人找。”老管家寻到后院。
林随意拍落衣衫上的泥星,“我这就去,看好公子,莫让他乱跑。”
他猜到来者定是陌潇或是言桐,果不其然,陌潇立在牌匾下,怀中锦绣包裹瓷瓶。
“这是将军部分骸骨,他们看在你我师父的颜面上才许我取出这些,只当留个念想,其余的要送去玄沙北狱,戚予需轮回受尽世间所有苦难方可重新投胎做个普通人,总比灰飞烟灭强。”陌潇语气平静,他永远像一张不皱湖面。
林随意颇为动容,道:“我师父竟也去求了情?他老人家闭关了近百年......”
“别人笑你医官拜树,他老人家听闻此事,在桃花岛最古老的桃树下饮了一夜的酒,清晨时也向着桃树重重一拜,擡首时泪眼婆娑,大家都说是心疼爱徒。”陌潇说道。
林随意沉默片刻,随即嘲道:“我没有本事,靠着陆相宜换血捡回言栀性命,这是最无能的下下策。”
空气浓稠,潮湿粘住嗓子,使得二人无言。
良久,林随意接过瓷瓶捧在怀中,正要告别,却见陌潇解下腰间刀兵,他方才察觉这竟是悬池刀。
“这东西该物归原主,你替他收好吧。”
“好。”
“还有这个。”陌潇从怀中取出药瓶。
“嗯?”
陌潇叹道:“言栀还算争气,纵使换血也只有半成把握,他粉身碎骨也还能挺过来。这个,是江潜夺来的丹药。”
“这是......忘忧?”林随意呼吸一窒。
“比忘忧强上百倍,是言桐从花樾手中接下的,江潜殒命,他恐怕要痛不欲生,服下此丹,忘却前尘往事,便做个富贵閑人吧。”陌潇将忘忧塞进林随意衣领中。
“这......怎可?我做不到,我瞒不了他。”林随意神情惶邃。
陌潇摇首道:“不过是少一个服侍伺候的蟾宫使,有没有他和以往并无二致,这也是江潜的意思。”
“我、这,这如何并无二致啊!”林随意慌道。
陌潇转身施展术法,踏进的前一瞬回眸道:“你师父既已出关,你也不能陪他一世,不如让他自己决定,我的使命已然完成,该回金乌殿複命。”
林随意慌忙之余问道:“送药来,也是金乌殿传的令吗?”
陌潇没有答话,风一吹,云中客随云消散。
他知道江潜与陌潇的关系,少年桀骜时互视为敌,时过境迁,同事之谊,互轻早已为知己,他是替江潜送的。
“这是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