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414)
林随意回去将瓷瓶交给了言栀,他做不出欺瞒之事,便索性将一切尽数吐露。却不想言栀发问使他一噎。
“这是骨灰吗?我本以为他人这般高大,骨灰也该有一半的。却不想这般高大的人也只有手中这些。”言栀捧着瓷瓶,忍住好奇没有打开瞧,“我也快好了,过几日便套车去池照,送他回池照城野,这是他的愿望。”
林随意道:“青笮,我......”
“你要回桃花岛了?那你以后还回来看我吗?像陈颐那样。”言栀问道。
林随意展颜:“我定会回来,我陪你一起去池照,再回来安置好你,放心了我便回去,以后我得閑了便叫上陈颐一同来见你。”
言栀沉吟片刻,笑道:“去完池照,我要去朔北,你不必回来陪我。”
林随意怔忡,随是不出所料,却也不是滋味。
“将那丹药也给我吧,让你抉择,总是为难的,若是我哪天想不开,亦或是想开了,就水吞了也未尝不可。”言栀伸手向他讨要,嘴角还笑着,令人错愕。
锦盒方才入手,言栀便卷进囊中,“帮我去寻软酪吧,昨夜还在屋里头,下完雨就不见蹤影了。”
林随意同样笑道:“我没空,我要烧饭,让王叔推你找去。”
“原形毕露了吧,你就欺负我。”言栀玩笑道,“欺负我,欺负我如今是个瘸子。”
林随意轻叹,捏上言栀脸颊,“小瘸子快点好,好起来去骑马,去朔北草原放风筝。”
未过半月,言栀能勉强下地了,林随意日日搀扶着他在后院中走上三圈,每每走完皆落得一身大汗淋漓,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待不需搀扶时,已然是早秋了,言栀每走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坐回轮椅歇息,他心中着急,而林随意却笑得欢畅。
等到真正入了秋,早晨天还热得恼人,夜晚却陡生凉意,言栀赶在古树第一片黄叶飞落前套好了车马,带上了盘缠与行囊,还有戚予打的那轮椅,悬池刀,软酪。
林随意在离开府邸前一日在古树下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摆上瓜果点心供奉,长长稽首,感念至极,再擡首时,竟和师父同样泪眼婆娑。
府邸的钥匙又交给了老管家,言栀回眸看着宅院深深,吩咐管家重新整顿,将书房与寝屋开辟出来,收容秋冬无家可归的孩童,府中的存银还够他们过上七八个秋冬。
临走前去见了魏籍一面,魏籍并未恼怒叹息,也不曾解颐轻笑,只是问他盘缠可够,仆从可够?
最后他问,“一定要去朔北吗?”
言栀不动声色,只向他求了匹白马,白马和汀芒如出一辙的模样,白马与白猫,随他一起去池照,一起北上徜徉。
坊间亦流传,江潜曾三上朔北,一次蒙尘贬谪,仓皇赴任,一次偷出京城,阒夜血溅,最后一次战场分别,为妻求药,至于是为“妻”还是为“戚”,早已不可考究,只可惜三次皆不由本心。
而言栀不同,他也三上朔北,每每皆为心头意,次次追随江潜去。
如今,马鞭一挥,车舆驶出裕都。
池野
赭丘的枫叶又红了一遭,林随意瞧着已是十月,备上了冬日着的袄,言栀依旧披着江潜那件玄色烟花披风,抱着软酪坐在林随意身旁,身后放着戚予的骨灰,也用锦缎缠着。
软酪在披风上磨爪子,烟花纹样破了又缝,缝了又破,缝缝补补,林随意索性将针线一同带上。
“你如今驾车的技术比往日好上太多,还记得去岁这时,我与谢闻枝坐你驾的车可是恶心了大半日。”言栀侧眸笑他,“如今却也能驭三驾马车。”
白马在中,两匹棕马在旁,都是曾随军的战马。
林随意单手执缰,撚下言栀发丝间的猫毛,谐道:“下一回来见你,我就是驾着天宫的九龙马车,那腾云驾雾的,朝日游天梁,晚霞见桃花,带你从蓬莱玩到桃花岛。”
“就你?就你还想御九龙马车?得了吧,回你的桃花岛骑扫帚吧。”言栀垂首笑道。
林随意用手肘顶他胳膊,笑道:“没骗你,说真的,如果你想,我回去便去求,大不了求陌潇,让他驾车,我不够格,他可够。”
束束阳光穿过密林,言栀伸手遮挡光晕,眉睫闪亮。
“在想什麽?”林随意问。
言栀垂首捏着软酪的爪子,轻笑道:“我在想若有那时,陌潇愿不愿意来见我,陈颐与你定会一起来的,他便不一定了......还有姐姐,也不一定。”
“你和言桐感情真的那麽好?”林随意心生疑惑。
言栀抿唇,道:“嗯,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过我与她有矛盾,如此,再也不见倒也无妨。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寿命几何,会不会和师父一样是谪仙亦能长久?”
言栀又忖了片刻,想着如若没有江潜,没有所爱,在人间孤零零一人,纵使长久那也使人心焦。
林随意吞咽,良久道:“不怕,回桃花岛我会请教师父,你虽无法力,但你爹你娘,还有月神殿下,他们在极乐之境无一不为你祈祷,况且你还这麽年轻。”
“关于岁数,寿元几何,我倒是无所谓。”言栀嗫嚅道。
马车一路向南,从秋到冬,却不想是从雪到霜,途径茵、阙两州,更是一路暖阳,叶还来不及黄,冬已过了大半。
此番来池照城外迎他们二人的是钱酣,钱圆象兄弟二人,言栀不过去岁方才打过照面,如今却好像已过经年,是前尘往事。
“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蒙江潜举手之恩,倒是忠心耿耿,始终不弃。”林随意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