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白鹤(47)
“很容易。”韩仕昌拿起羽觞,重新放在曲水上游,“裴侍郎,你只消在这杯酒再次流到你这里之前,作出三首诗来,我就信你。”
韩仕昌话音才落,席间就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麽短的时间再作三首,这有点太难为人了吧。”
“是啊,裴义之前是不是得罪过韩仕昌呀,要不他干嘛这麽为难人家?”
“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只管看戏就好,这都是神仙打架,可别被牵连进去。”
萧景衍从容一笑,“好,我答应你。”
流觞
萧景衍答应韩仕昌, 并不是为了自证清白。
三年前,他被诬入狱,险些死在江北, 他的手足兄弟蓄意害他,他的亲生父亲不相信他, 他在牢里发了高烧, 意识混沌之际, 他喊的是他母后的名字。
梁帝没有杀他, 而是让他去了北狱, 可是想要杀他的人又怎麽会允许他活着抵达北狱,是裴义以命换命,救他出了尸山血海。
清白?
什麽是清白?
时至今日,萧景衍早就已经忘了“清白”这两个字怎麽写。
害人者高枕无忧, 吃喝享乐, 被害者茍延残喘,死生师友。
他答应韩仕昌,是为了自己,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既然不能说, 那就写出来罢。
萧景衍提笔站定, 沧海桑田, 跃然心头。
阮如玉上前,亲自为他铺开银光纸, 萧景衍报之一笑, “谢谢。”
阮如玉微微抿唇, 笑而不语。
萧景珃在席间望着二人,不由得心生恨意, 他未曾察觉自己手背上已然是青筋暴起。
萧景衍略一思忖,珠玑之字便源源不断地落于纸上,顷刻间,三首皆已作完。
韩仕昌一把抢过,拧着眉毛看了半日,韩仕昌虽然不大通诗书礼乐之道,但因为要做生意,字还是认得一些的,单看“裴义”的遣词造句,便知他写得不错。
贾明旭见韩仕昌不言语,便问,“子诚,他写得究竟如何?”
“尚可。”韩仕昌撇撇嘴,一翻腕,将银光纸递了过去,“你自己看。”
贾明旭仔细读了,眉头却是越蹙越紧,他一边看着手上诗文,一边看着“裴义”。
诗中所言,意如珠玉,声如泣血,此等居安思危、忧国忧民的感时之作,贾明旭只见过一人的诗,那便是已故太子萧景衍。
贾明旭犹疑的目光尽入眼底,萧景衍笑得坦蕩,“存光以为如何?”
“好诗,真是好诗,不过——”贾明旭顿了顿,说,“这诗我怎麽感觉这麽熟悉呢?”
他複又垂眸,信口念道,“白鹤淩云去,燕雀安可罗,似乎先太子也有过类似的诗作。”
萧景珃闻言,微微动容,他擡手道,“给我瞧瞧。”
贾明旭将诗递给他,他望着纸上的字,一言不发,默了半晌。
贾明旭试探着问,“怎麽样?”
萧景珃眉头深锁,再擡眼时,眼眶竟然有些泛红,他看向萧景衍,一字一顿,“本王竟不知,裴侍郎什麽时候有了此等抱负?”
“臣之心志,一向如此。”
萧景珃走近一步,他仔细打量着萧景衍的眉眼,缓声道,“他日本王閑了,可否去府上讨教一二?”
萧景衍微微垂眸,“臣,恭候襄阳王尊驾。”
阮如玉怕萧景珃认出萧景衍,刚想上前拉开二人,却见小内监碎步跑了过来。
小内监行了个礼,“皇上想看诸位的诗。”
阮文卓便将衆人方才所作尽数交给他,小内监捧着去了,不一会儿,齐寺人过来传旨,“皇上有请襄阳王,裴侍郎,阮姑娘,太府卿。”
韩仕昌直皱眉,“我刚才又没作诗,皇上找我干嘛?”
“皇上找您,自然有皇上的用意,您去了就知道了。”
四人跟着齐寺人来到御前,依次见礼。
梁帝倚在榻上,随手翻着诗作,笑容和蔼,“裴义呀,这些诗里属你写得最好,朕从前怎麽不知道你有如此志向,差点失了一个贤才。”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欸,写得好就是写得好,你又何必谦虚呢,珃儿。”
“儿臣在。”
“你以后要多向裴义学习学习,朕知道你在这方面不甚出色,但你好歹也是朕的儿子,怎麽能连一首诗也作不出来,平白给人看了笑话,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萧景珃就是萧景珃,喜怒哀乐一向是不行于色的,即便他心头已经恨得滴血,面上仍是一片欢喜之色,“儿臣方才已经同裴侍郎约好了,日后要经常去他府上讨教学问。”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裴义一眼,“还望裴侍郎到时候不要厌烦。”
萧景衍笑道,“臣不胜欢欣。”
这两个人的表情神态怎麽看都是其乐融融的模样,梁帝笑了笑,又看向他身侧的阮如玉,“这位便是阮德的女儿了吧?”
阮如玉屈膝一礼,“臣女阮如玉,见过陛下。”
梁帝点点头,赞道,“朕听见你的琴声了,含风境远,铿锵动人,朕还是第一次在乐曲中听出这般心志,气魄全然不输男儿,不愧是阮家的后人,朕记得你现在是在太学供职?”
“是,臣女开了一个乐馆。”
“乐馆事务繁忙吗?”
阮如玉揣度着梁帝的心思,答道,“还好,臣女并不觉得很忙,陛下若有什麽事想交给臣女,尽管吩咐便是。”
“哈哈哈t,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心肠呀,是这样,自从先皇后去世之后,中宫之位空悬,一直没有个主事之人,母后虽然一直管着,但朕瞧她上了年纪,也是多有疏漏。你是女子,进入后宫倒也方便,正巧这段日子母后正命宫中歌舞伎排练舞乐之事,你是乐经博士,对此自然颇有心得,没事了就常去宫里走动走动,帮衬母后些,别累着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