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白鹤(85)
同为女子,阮如玉其实并不怎麽怕贾太后,但她却是有点怕姜夫人的。
这样的人一直将锋利的爪子藏于袖内,指不定什麽时候就会给你一刀。
姜夫人默了半晌,轻声道,“如此也好。”
阮如玉并不知道她所说的“好”是什麽意思,于是问道,“恕臣无礼,夫人问臣这个,是希望得到什麽回答呢?”
姜夫人又是一默,末了一笑,“你胆子倒大,这也敢问。”
“夫人都问了,臣有什麽不敢的。”阮如玉见她不作声,又道,“夫人若是不愿意讲,不妨让臣猜上一猜。”
“说来听听。”
“臣若是愿意,襄阳王便可得到阮氏一族的支持,距离太子之位便又近了一步,臣若是不愿,襄阳王也可和太后娘娘联手,共同来对付臣,所以无论臣怎样想,夫人都有应对之策。”
姜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一位冰雪聪明的通透人,难怪珃儿对你癡心不改,一往情深,难怪陛下準你入禁苑,涉朝堂,阮姑娘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谢夫人赞誉。”
姜夫人微微欠身,打量着阮如玉的神情,“你既然猜到了,就不怕吗?”
“怕也无用,为何要怕?”
姜夫人柳眉轻扬,“说得有些道理。”
“夫人还有t什麽要问的吗?”
“没了。”
阮如玉起身道,“那臣就告退了,毕竟夫人也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臣,若是臣在夫人这里待久了,只怕会连累夫人。”
“等一下。”
姜夫人坐直了身子,“阮姑娘就没有什麽想要问我的吗?”
“夫人这是何意?”
“我听说,阮姑娘这段日子一直在查舞乐署的账目,不知,查的如何了?”
“臣无能,并没有查出个究竟,如今已经将账册全部交还舞乐署了。”
“阮姑娘这是防着我呀。”
“夫人的话,臣不明白。”
“那我换一个问法,阮姑娘,你可听说过巧曼这个人?”
阮如玉眸光微动,“臣,略有耳闻。”
“既然阮姑娘查到了这一层,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同巧曼是认识的,当年她得了痨病,我还找了太医去给她瞧,结果你猜怎麽着,她把人家给撵出来了。”
“夫人同臣说这个,是想让臣做什麽?”
“你不用慌,我也没想着让你做什麽,不过是怕你查的太吃力,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罢了,以后你若遇到了什麽难处,也可去找映霜,她会暗中助你的。”
阮如玉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屈膝,“那臣就先谢过姜夫人了。”
“去罢,映霜,好生把阮姑娘送出去。”
阮如玉出了重华宫,整个人还是有些晕晕的,姜夫人既然敢和她提起巧曼,想来便是与此事无关,可若真的无关,她又为什麽没来由的和自己说这些?
姜夫人身为后妃,却认识舞乐署的巧曼,那麽,是不是贾太后也认识这个人,还有香君,她们究竟都是什麽关系?
阮如玉觉得头疼,其实她最初入宫,不过是想查一查当年的禁苑谋逆案,却没想到遇上了这样一桩陈年旧事,既然遇上了,她也总不好放手。
她放眼眺着绵绵宫墙,忽然觉得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像是一座囚笼,囚住的是人心,放走的是欲望,她不由得眉头微蹙。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很不喜欢。
“阮姑娘。”
阮如玉闻声回过头去,见是萧景衍,她本来想唤一声“随之”,想到这是在宫中,还是改了口,“裴侍郎,你怎麽在这儿?”
“本来想去舞乐署找你的,结果听说你被姜夫人唤到了重华宫,我怕她难为你,就赶紧过来了。”
阮如玉抿唇一笑,“放心吧,她没有难为我,再说,就算她真的难为我了,你又能如何?”她趁着四下无人,伸指戳了他一下,轻笑,“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裴侍郎。”
萧景衍捉住她的指尖,“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让你出一点差错,长卿,我如今能够保护的人就只有你了。”
这话很暖,可阮如玉听了,却有点想掉眼泪。
他说的是“能够”,而不是“愿意”,所以剩下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阮如玉微微动唇,她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萧景衍怔了一怔,下意识想要推开她,小声道,“长卿,你疯了,这儿是在宫里。”
阮如玉抱得更紧了些,“怕什麽,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在乎这些?”
萧景衍被问住了,也是啊,事到如今,他还有什麽好怕的。
于是,他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
仲夏
熏夕醉人, 莺歌燕舞,他们在皇城里放肆相拥,爱若飞絮, 缱绻坠落,二人沐在柔风里, 谁都没有说话。
这一刻, 千言万语, 不如心尖一吻。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 映出的却是她流丽清致的姿影, 她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一道光,救他出漫漫长夜,渡他破尸山血海。
涅槃寺三载,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儿, 怎麽补也补不上, 从前的大梁太子萧景衍终归是死了,死在江北,死在南狱,死在涅槃寺的数九寒天, 死在是非人心的连番倾轧中。
有时候, 他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在数不尽的梦靥里, 闭眼是铺天盖地的白骨黄沙,而睁开眼, 又是看不分明的因果业障, 他想, 这辈子他或许也就这样了。
师友散尽,恩义全无, 他只愿以残生余岁,为自己的执着做最后一次努力,如若可能,也再护她最后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