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1)
上官陵暗咬牙关。昭王的理由确实沉重有力,让人难以辩驳,就算昭王有心,也不得不量力而行。
难道……自己拼尽全力,押上一切,到头来也只能换得这个结果麽?
少年垂首,万念纷集。
良久,她静静地擡起眼帘,声线愈加沉稳:“大王不必忧虑。臣有一策,非但不会让昭国损兵折将,还能使长杨主动奉还昭南故土。”
昭王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三年前北桓攻打昭国,长杨趁昭国应对无暇之际,侵夺了昭国南方边境大片土地。昭王虽常思报複,但苦于国力尚未恢複完全,只得暂且忍耐,休兵养卒等待时机。
所以现在突然听到这一句,昭王心中虽然万难相信,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公子有何妙策?”
“大王只须陈兵昭国与长杨的边境,引而不发。然后派人买通长杨王身边的亲信,暗中告诉长杨王:昭国因为记恨长杨趁乱侵地,準备趁这次长杨出兵国内空虚时,一举覆灭长杨报仇。长杨主要兵力都陷在了连越,为了息事宁人必定愿意归还土地求和。等长杨归还了土地,大王再派人去容国散布谣言,就说长杨嫌容国攻打连越时间太长,怀疑其后力不济,已经以土地为聘,改和昭国结盟。容王年少气狭,得知后必定愤怒撤兵,容国一撤,长杨独木难支,自然也就撤兵了。”
“如此,大王不费一兵一卒,却既收回了故土,又免除了将来的威胁,还能得到连越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呢?”
昭王听罢不发一语,神情中却似有激动之色,起身走下阶陛来回不停地踱步。
上官陵保持静默,低眸注视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连越的存亡,她的性命,都悬系于昭王一念之间。
时间在一片安静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她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昭王蓦然停住脚步。
“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陛下。”
“传旨,召大将军李园。”
上官陵默默松下一口气,此时方觉汗湿重衣。
“你现在出不了王宫吧?”昭王问她道,视线落在前方的殿门上。
上官陵如实回应:“是。”
现在出去,沈明温大概能手撕了她。
昭王似乎轻笑了笑:“那你只好先在这里待几天了。”
由于昭王的命令,上官陵被暂留在了宫中。除了连越那边的局面外,昭王有时也会就一些其他国事询问她的意见,所言无不切中肯綮。
将近一个月后,连越的消息传来,容国最后一支队伍已经撤走,长杨也开始撤军。
与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昭王的任命书。
“不要推辞。”昭王不容置驳地道。
上官陵知道自己不能推辞。
非但因为王命如山,这一纸薄薄的任令,同时也是她的护身符。成了昭国大夫,今后师若颦也好,沈明温也罢,再想动她都不得不顾忌更多。
“谢陛下。”
十里长亭,柳色依依。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少女圆圆的脑袋探出车窗外,脸色郁闷地咕哝:“这儿有什麽好待的!”
上官陵含笑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小昀,替我好好侍奉师父师娘。”
代小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把扯了开去,窗内换成了顾红颜的脸:“阿陵,你一个人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什麽难处只管回连越来找我们。”
“多谢师娘。”
“剑法不要生疏了,”说话的是代长空,“以后有你用得着的地方。”
“是,师父。”
车轮慢慢滚动起来,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暮景之中。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上官陵回头,看见另一辆马车行近,窗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上官陵一笑:“师乐正,走好。”
师若颦却笑不出来。
她受长杨王之命来昭国观察形势,尽力阻止昭国或北桓介入连越战局,如今不仅无功而返,还因勾结王子险些引起长杨和昭国关系破裂。虽然这一切还不足以动摇她在长杨的地位,但也够令她脸上无光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她冷冷盯着上官陵,话说得毫不客气:“现在昭王是很信任你,不过将来的事可没个準。你最好祈祷他长命百岁,否则……”
她话没说完,但上官陵知道她的意思。昭王已经老了,她却正当年少,可能继位的沈明温怨她甚深,一朝君王驾鹤西去,等待她的自然不会有好果子。
可那又怎样?
她转过身去,举步走向城门。
寒山晚苍翠,九重阙云深。
再次踏进宫门的时候,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第五章走马兰台
《列国志·昭志》:惠王二十八年,荧惑守心。秋,王疾,召丞相冯虚议储。虚议立长子,王虑其不贤,未可寄国事,虚曰:“君,使人者也,事在群臣。贤良辅之,可也。”计未决,御史上官陵入见,王複问之,具告以丞相言,陵曰:“臣闻有伯乐而后有良驹,有明主而后有贤臣。上之所好,下必趋之。明主亲贤,故贤者自至;暗主爱佞,则佞人毕集,虽有忠臣直士不能听,贤臣智者不能用。愿王熟计之。”王然其言,竟未立。
这一年的秋天不似往岁萧索,已经入了八月,天气却还暖融。树上的蝉鸣一声响似一声,仿佛在庆祝自己延长了几日的寿数。池水寂寂,似暗还明的枝影在水面上蜿蜒。
一粒石子噗地投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