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14)
郑彪闻声擡头,顿觉眼前一亮。
俊若修竹,逸若飞鸿,衣冠潇飒,行步从风。远而望之,皎如临江之月;近而察之,耀如照夜之珠。
好一个翩翩少年!
“你……你就是……”
“在下上官陵。”来者一揖为礼。
“啊呀上官大人!久闻大名!”郑彪连忙托住她手臂,快悦地笑着,“在下一介武夫,不敢受大人之礼呀!”
这话自是谦辞。郑彪身居武官之首,若在昭国,论品秩仅比丞相冯虚稍逊一分,受此一礼也未尝不可。
上官陵开言道:“大将军的来意,卫士已禀报在下得知。中午我们来馆舍的路上,的确遇到过一个孩子,似被在下的马匹伤到,所以将他带过来上药。怎麽?竟是大将军的仆从麽?”
郑彪原本担心她会倚恃身份推三阻四,没想到自己还未準备好开口,对方就主动交代得一清二楚,全然是配合的态度。他顿时放心不少,看着上官陵越觉俊美可喜。
“听家丁说,和我府上逃出去的那个奴仆很是相像。上官大人是贵客,恐怕下人冒犯,所以我才亲自登门打扰。”
“果真如此,在下实在深感抱歉。”上官陵语带歉意,“在下驾马疏忽伤了大将军的人。还请大将军入内稍歇,容在下敬茶赔礼。”
“啊不必不必!”郑彪赶忙摆手,“一个小奴而已,大人不必为他自责。还请大人将他唤出,我把他带走,免得再给大人添麻烦。”
“这是自然。”上官陵答应得爽快,对旁边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会意,退回馆内去了。
没过一会儿,侍卫返回,手里牵着一个孩童。
郑彪彻底放下心,正要开口道谢告辞,忽一定睛,看清那孩童的面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孩子怯生生地瞅着他,面貌清秀稚气——却并不是阿客!
上官陵瞧出他面色有异,关切道:“大将军,您怎麽了?”
郑彪苦笑:“怕是家丁弄错了,这孩子并不是我府上逃去的那个。”
上官陵修眉微扬,释出讶色:“竟然不是麽?”
郑彪白跑一趟,十分不爽,因为午饭没吃完而空了一半的肚子已经被火气胀满。他一点儿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晒太阳,拱手道:“上官大人,让您看笑话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
上官陵擡手一引:“大将军请。”
望着一行人去得远了,上官陵侧过脸,看了看那个临时顶替的孩子。
“把他抱回厨娘那里吧。”
“遵命。”
阿客坐在房间里,自己默默涂好了伤药,蓦听门声一响,本能地惊了惊,擡头见是上官陵,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
“嗯。”上官陵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先前时间紧迫,来不及细问。
阿客点点头,表示愿意解答。由于刚刚那一遭,他心底已对面前人生出了几分信赖感。
“你之前说,郑大将军收了北桓一百两黄金,答应帮他们劝谏容王,推动容国和北桓联军,确实麽?”
“千真万确。”
上官陵审视他片刻,不置可否。阿客声称自己亲耳所闻,但手中并无真凭实据,千真万确四个字,顶不了任何实际用处。不过从他态度反应上看,倒是真的诚恳,没有丝毫作僞的迹象。
阿客以为她不信,补充道:“那个人来了府上好几次,我估计除了黄金,肯定还有别的。”
“你是说,每次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嗯,对。他好像也从来不带随从,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你认识他吗?若见到人,你能认出来吗?”
“我没看到过正脸。”阿客眉峰蹙起,微微苦恼的样子,“我听到他们说话的那次,他背对着窗子,我也没看到脸。”
“他穿什麽衣服?”上官陵突然问。
“就是普通的衣服。”
“那你怎麽知道他是北桓的人?”
“我听他一直说桓王让他怎样怎样,所以我估计他肯定是北桓派来的人。”
“那你可知道……”上官陵语调幽沉,慢慢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们联军,是準备攻打谁?”
阿客一脸认真地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
上官陵沉吟不语。这答案也算意料之中,对着一个孩子,她不想苛刻逼供,便只在心里玩味琢磨:成玄策才刚继位不久,就算渴求功业,也不至于如此操之过急。所谓联军,究竟是真有图谋,还是别具用意?
还有阿客……她再次打量起对面的孩子,他或许的确没有撒谎,但有没有可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人利用呢?而且他的安置也是个问题。对面院子里还住着北桓使团,虽是隔院而居,可终归不够隐秘,一直把这孩子留在这里,万一出什麽岔子麻烦的还是自己人。
“你先休息吧。”她徐徐起身,步出房门。
出去散散心,顺便听听奚阳城里的消息。
过道上很清净,除了站岗的卫兵,并无余人往来。上官陵边迈步边沉思,不知不觉,便走近了馆舍大门。
“凤兮凤兮,来何所图?出应明主,言栖高梧……”
吟咏声透过高墙,拂过她的耳廓。
“……梧则峄阳之珍木,凤则丹穴之灵雏……”
声音清旷高远,一唱三叹,幽怀无限,不知何所从来。
上官陵循着吟咏声,一直来到大门外。视线四下一扫,见长街对面停着一辆牛拉的板车,一人坐在车上,仰目看天,抱膝而吟。
“理符有契,谁言则孤?游必有方,哂南飞之惊鹊;音能中吕,嗟入夜之啼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