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39)
谢琬的声音在后面爆响,话音落时,已经连人带马驰到上官陵身边。她因受伤憋闷了好久,当下又见围兵,顿时火气蹿升,也不顾上官陵,拔剑一挥,夹马沖了过去。
舞剑生风,一招下去,却在看清对方模样时急忙剎住。
“哥?”谢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连眨了好几次眼皮,“怎麽是你?”
谢璇含笑瞅她一眼,轻巧摘下她手里的剑:“琬儿,你眼力变差了。这样下去,以后春郊围猎,可就只有帮忙拎兔子的份了。”
“去!”谢琬佯怒,反手抓住他胳膊,又忍不住笑弯了眼:“你不是在云阳抵御戎族?这麽快就摆平了?不愧是我哥!”言语中颇觉自豪,钦仰之情更上一层楼。
谢璇道:“哪有这麽快?是王上和他们达成了和议,将我召回,目前有叶老将军驻守在那边。我听说你孤身探虎穴,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谢琬爽朗一笑:“龙潭虎穴没见着,故人倒是遇着一个,你看。”长腿一擡跳下鞍来,拉谢璇下马,回头兴沖沖地朝上官陵招手,示意她过来。
谢璇望着那道驻马平坡的身影,不知想起什麽,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我早看见了。”他喃喃自语地说。
天已经全黑了,无边的夜色铺开。上官陵纵马而来,下鞍见礼:“谢将军。”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相当一段时日,谢璇打量着她,只觉这人的容貌像是稍微变化了一些:面庞仍然洁白如玉,但似乎变瘦削了,于原本的年少俊美中,增添了几分肃肃如林下风的清逸成熟;形状好看的双眉更修长了,予人一种疏阔飞扬的感觉;眼眸变得更加深邃,乌黑如渊潭,但又精光闪烁,仿佛星子穿过了夜云;鼻梁依旧笔直挺秀,嘴唇却似薄了一点——或者只是因为习惯于抿得更用力,而不经意地造成了视觉上的细微错觉。
总的来说,就是她看起来更沉稳、更坚毅、更孤傲,又更克制了。
上官陵见他一味盯着自己看,不禁微微勾唇:“将军莫非不认得在下?”
谢璇道:“怎能不认得?阔别多时,上官大人一向可好?”
上官陵听他改了称呼,心知前事他已尽皆知晓了,然而观其神容,却似和当初没什麽差别,既无戒备之态,也无怨愤之容,仍然是诚直有礼的样子。
她便也不提多余的话头,同样谦敬答道:“都好,有劳将军问候。”
谢璇没再多言,回身关照起自家妹子:“天黑得很,别到处乱跑了。我的营地就在不远,叫孙让带你去,明早跟哥一块走。”
孙让是常跟着他的亲兵之一,和谢琬也挺熟,听到招呼立刻跑到跟前,笑道:“琬将军,咱们走吧!”谢琬不大喜欢别人叫她姑娘小姐,作为谢璇的亲卫,既不想太生分,又要和自家将军区别开来,于是他们就发明了这种特殊叫法。
谢琬拉着哥哥:“你不和我们一道吗?”
谢璇道:“我要送客。”
谢琬扑哧一声笑出来:“这都出门在外,你还把自己当主人翁了?不过因为你,耽误得天都黑了,你送一送也应该。哥你护送小心些,上官陵可是我认定的朋友,弄出岔子来我可不依。”
“还用你说?”谢璇把缰绳塞到她手上,挥挥胳膊将人赶走,转回身来,朝上官陵坦然一笑,擡手做了个引让的姿势。
“上官大人,夜黑路险,让在下送你一程吧。”
上官陵本无意让他送行,但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因此也未抗拒,径直道了谢。
野草摇风,群萤飞舞。云淡河汉,星辉密密疏疏;旷原天低,清光暂满还无。两人并辔而行,一面閑言相叙。
“自从成洛一别,在下时常挂念。”谢璇笑道,“本以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想不到这麽快就重逢,看来你我实在有缘。”
上官陵颔首:“的确,无缘不聚。”
谢璇斟酌片刻,道:“我回成洛时也曾听到些风声言语,大人与桓王之间似乎有些误会。本来,世间的误会也是多如牛毛,只是事涉两国之交,又不可等閑视之。倘有得罪大人之处,谢璇在此代桓王给大人赔礼。出行在外,未备礼物,还望大人莫嫌礼数简陋。”
上官陵倒觉意外。
成玄策本就心高气傲,如今又做了一国之主,对于一个疑似算计过他的敌国臣子,戒备心重也属常情。就算处置手段粗暴了些,也都在她意料之中。倒是这位谢将军,与她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凭什麽就敢这样信她呢?她自己本是能言善道之人,不料竟被谢璇几句再简单平常不过的话弄得有几分惭愧了。
“将军言重了。”她在马上欠身道,“赔礼二字,上官陵实不敢当。在下亦有不周之处,将军肯不介怀,已足令上官陵感激了。”
谢璇闻言只笑了笑,又道:“大人上次来成洛,正值朝中事多,想必也不曾好好游赏。何时有兴再光临一回?也让在下有机会相陪。桓王也非不通情理之人,若能彼此把话说开,岂不是对大人、对两国之谊都再好不过麽?”
“多谢将军美意。”上官陵幽然一叹,“只是在下亦是在朝之臣,去别国须得禀报昭王準允,实在无法应许将军。”
说话间已到了关城下,她收缰转身:“多谢将军相送,我等先走一步,将军保重。”
“后会有期。”谢璇停住坐骑,目送着一行人接淅远去,心内有些慨然。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从见到上官陵第一面起,就对这个气宇独特的少年极有好感,见识过对方的才智后更是深为折服。以至于后来他回到成洛听到桓王的抱怨时,也未感到多麽生气,只是觉得疑惑,外加对此人益发浓厚的好奇。可这个人虽说不算冷淡,却也极难亲近,委实令人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