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49)
房中又是一阵沉默。
过忘山门尊主,心气武学俱在巅峰之境,会还他们以公道麽?假若对这种“小事”不屑一顾,以他们的力量能敌得过麽?
“唉……”顾红颜走到床边,搂住顾曲的脑袋揉了两把,苦着脸叹出声,“这倒霉孩子也不知撞了什麽邪星,竟惹上这种人。”
顾方沉着脸走过来。
“不管怎麽说,知道根源在哪儿就好办了。我和云容明日就啓程,去过忘山门走一趟,为三弟讨个说法。”
“这些都还只是推测。”卓秋澜道。
顾方很坚持:“真相是寻找出来的,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试试。”
第二十六章流水何惭
长年殿。
昭王微阖着眼帘倚在榻首,一声不吭地听完彙报,良久无言,忽一转眼瞧见榻前侍立的臣子,方才突然醒神似的,忙招呼宫人看座。
上官陵谢恩坐下,擡眸向御榻上望了望,旬月不见,面前的君王没怎麽变化,只是整个人仿佛更懒得动弹了。
“照此说来,容国现在已经陷入内乱了?”
“臣离开奚阳时是如此,至于后续如何,目前未知。”
昭王点点头,疲乏地捏了捏眼角。他现在精力日益衰退,稍微思考得久一点,便感觉没什麽精神。
“刚好在这种时候……依你看,是巧合麽?”
“所谓的巧合后面往往有必然的因果。容国君臣相忌,同僚相疑,早非一日,出现问题也在预料之中。不过……”上官陵话语微顿,眼神凝了凝,“这个速度也太快了……”
不仅是速度快,轩平在奚阳的行止也过于张扬了些,不太符合他惯常的作风。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拉拢郑彪,以他的手段本可以做得更细密更不露痕迹。
昭王看着她,目露一丝微妙笑意:“贤卿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推动?”
上官陵端然擡首,坦然又不失恭敬地回应:“没有凭据的事,臣不便妄议,但臣倾向于有这个可能。”
“你很谨慎。”昭王收回目光,面色渐沉,“的确,容国此时陷入内乱,有些人怕是高兴坏了。若真是他们做的手脚……”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被一声不甚明显的叹息所取代,但上官陵知道这意思——在北桓眼里,昭国和容国相差无几,如若容国这一场好戏真是他们插手制造,那昭国的祸乱怕也早在对方策划之中了。
上官陵忖度片时,却是一笑:“亡羊补牢犹未晚,何况羊还没丢呢?”
劝慰虽然平淡,好歹消解了几分忧思,昭王总算破颜,看了她一眼:“贤卿言之有理,是本王过虑了。对了,”他遥指了指案头,“尚书令致仕还乡,本王已拟旨由你代任。诏书就在那上头,你自己拿回去吧。”
“是。”
上官陵步近御案,捡起最上面一张诏旨,展开一看,忽然愣了愣。
这笔迹……
她是沈安颐授业之师,几个端正灵秀的字一入眼,立刻便认了出来。
怎麽?自己不在的这些时日,公主已经开始替昭王草拟诏旨了麽?略略浏览过去,倒也措辞干净,文句简雅,颇具风範。
像是看见自己种下的树结出了第一个果子,她心内有些快慰,暗暗点了点头,收好诏书,拜辞而出。
昭王沉默地眺视着宫门,不知在想什麽,许久,突然出声:“传执符令钟烨。”
青牛白马,紫陌垂杨。
沈安颐在清韵坊中喝茶。
近来天气和暖,閑暇之际便也常出宫来走走,昭王知她久在北桓,对故园思念深切,也就不拘着她,出入走动尽皆自由。这清韵坊她幼时来过,多年过去店面依旧,掌柜却已经换了面孔,颇令人感叹物是人非。
正在思量无已,忽听得邻间传来铮然琴声。
这一层楼的雅间独与别层不同,为了使空间开阔光线亮堂,相邻的隔间并无墙壁阻挡,只用花格、纱屏、帘幕分隔,琴声传到此处,便听得格外清楚。
沈安颐素擅琴艺,此刻便忍不住侧耳留神。但觉那琴声萧萧穆穆,疏阔宏达,隐有鹤沖九霄之志,又似潜渊自乐之意。一曲未完,突然一声闷响,像是弦断了一根,琴声随之戛然而终。
沈安颐一向知道这儿的琴和书画一般是个摆设,中看不中用,断弦也正常,然而她正听得入神,怎肯就此罢兴?索性顺手拉过茶桌边的琴,就着方才的尾音续弹了下去。她生性颖悟,信手弹来,竟将半阙断曲补得自然流畅,浑若完璧。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帘子一挑,日光映入一道修长身影。
“果然是公主。”
沈安颐擡头一看,不禁愕然:“上官陵?你回来了?”
上官陵没理这句,扶着帘子閑倚在槅门边,眼睛只看着她的手,和她手下的琴。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我从前不信有这样的事,如今却不得不信了。”她面容上浮现出微笑,清透的目光流转,凝注向沈安颐,“自君先生谢世之后,总算遇见一桩叫人欢喜的事。”
沈安颐顿觉诧异:“难道这麽多年,你都没遇见过值得高兴的事吗?”
上官陵沉默了片刻。
“也不是没有。”
只是那些喜悦太短暂、太轻薄,而她自己又太洞察。眼光总是习惯性地穿透表面那层名为快乐的薄纱,直直望到了后面种种无常祸患,于是每每还未来得及细品那一丝微小喜悦,就已经转化成了索然无味的淡漠。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她完全没发现这份欢喜之中藏有任何隐患,像一块精纯的水晶,透彻纯粹,未惹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