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54)
“好。”薛道钰面带微笑,答话的声音柔和,“等遇到饭馆子,咱们就吃饭。”
“这句话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薛白嘴里含着半个李子,口齿不清地咕哝,拽着薛道钰的袖角爬起来,便见前头的顾云容已经灌好了水囊,在沖他们招手,示意上路。
虽然师兄脾气极好对她百依百顺,但鑒于荒郊野外的艰苦条件,薛白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正哀叹着自个儿又要多过一天不食烟火的日子,忽听走在前面的顾方笑了一声。
“今天运气了,还真有个馆子。”
薛白一下睁大了眼,急急向前探头。
清河畔,小山坳,茅檐一点点,酒旗晃摇摇。薛白一喜,大概是受心情影响,她空蕩蕩的肚子也欢快地叫了一声。
说“饭馆”或许并不确切。一行人走得近了,方看清那酒旗下边,只不过是几根木柱撑起来的草棚,里面已有几名客人,有的喝酒谈笑,有的吃饱喝足,靠在桌子上打盹。老板兼任伙夫,搭着毛巾握着大勺在锅前忙得满头大汗,瞥见新客进来,仍于百忙之中抽閑招呼:“客官好啊,想吃点什麽?”
薛道钰打量这简陋的环境,料想也没有什麽菜色可供挑剔,便道:“四碗汤面,煮熟一点。”
“得嘞,一会儿就有!您几位先坐!”
四人在仅剩的一张空桌旁坐下。顾方见桌子当中摆着坛酒,边上叠放着几只空碗,只当是供给客人解渴的,便拿过来倒了两碗。端起来喝了一口,脸色一愣。
“怎麽了?”
“这酒……倒很不错。”
“哦?”薛白好奇心最重,闻言赶忙端过另一碗酒尝了尝。
薛道钰见她猛灌一整碗,便笑问:“怎样?”
薛白其实于品酒一窍不通,纯属凑热闹,嘴里压根喝不出好赖,一碗酒吞下去,除了头昏脑热,根本没有任何感想。
她哼哼唧唧,还未想出可供发表的讲辞,突然手中一轻。
“谁许你们动我的酒?”
冷郁郁的声音,日光微暗,桌前多了一道人影。
四人擡头看去,一个白衣人手托酒碗,背光而立。即便看不清面目,也令人可以想见那同样冷郁的目光。
那人扫视一圈,丢下酒碗,把话重複了一遍:“谁让你们喝我的酒?”
“不就是碗酒吗?”薛白觉得他拿腔作势,很看不惯,鼻子里哼了一声,摸出荷包掏了几个铜板,手一伸:“酒钱给你就是了!”
那人却不接她的钱,信手弹开。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不需要你们的钱,但你们既喝了我的酒,少不得要留下个名姓。”
那般倜傥的诗句,被他一念,仿佛也成了冰淩子,硬刺刺冷冰冰。薛白等人好不诧异,互视一眼,都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唯有顾云容兴致缺如,闷坐一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顾方一向知道江湖里颇有些奇士高人,脾气古怪得很,当下见对方气宇罕见、殊不类衆,为免半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顺应道:“我们喝了兄台的酒,结交一下也属应当,在下乃是……”
他话没说完,忽见那人不知从哪儿摸出纸笔,“啪”地押在他面前。
“写上。”
顾方愣了愣。
此人倒很直接,连沟通介绍都省得。也罢,写就写,料想对方也没有了解他具体身份的兴趣,便提笔只写了个光秃秃的大名。
“你。”那人指指薛白。
薛白丢他个白眼,但想着签个名就能换酒喝也不算亏,便跟着写了。
那人揭起纸来看了看,默默收进怀里,然后伸出了右手。
右手里有一把刀。
刀身细窄,配着色泽深沉的紫竹柄,雅致且秀气。
可这秀气的刀上,却漫透出一股森寒杀意。
薛道钰一震起身,拉着薛白飞快后退,蓦觉脑后生风,回手一捉,却是只汤勺。
桌上酒坛“嘭”地爆开,碎片飞散。
锵然剑出,顾云容抢攻。
她反应快,剑更快,抽剑的一瞬间,锐利剑风直接将木桌劈成了两半,她的身影就从裂隙中滑了过去,直直迎上竹刀一记杀招。
对方显然因她的突兀现身错愕了一下:“你是谁?”
顾云容跟着他问:“你是谁?”
“我是过忘山门酒师,聊一醉。”
聊一醉说完,便等着她自报名号。然而顾云容压根没能意会,见他动作暂停,也就保持着架刀的姿势静止不动,和他“深情对视”起来。
聊一醉正觉纳闷,忽然眸光闪动。长指一夹,堪堪夹住侧边袭来的剑光。
是薛白。
她的剑被聊一醉夹住,怎麽使劲也抽不出来,心中恼火,怒瞪他道:“不就是两碗酒?这就要打人?”
“与酒无关。”聊一醉冷眼瞧着她,“你在北桓杀了山门十余名弟子,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薛白一愣,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你说什麽?”
她什麽时候杀了过忘山门的人?!
北桓……在北桓……难道他是说向锷带的那批下属?可是,可是当时她和顾曲两人被向锷撵得东躲西藏,跑路都来不及,哪还有工夫没事找事去杀他十几个弟子?这老兄还真挺看得起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聊一醉手上发力,连剑带人拽到身边,抓小鸡似的将她擒在了手里。
“师妹!”
薛道钰大喊一声,一脚踹开面前缠斗的人,举剑沖了过去。
顾云容同时动身,剑光一抖射向聊一醉。她的动作极迅捷,剑势极利落,脸色却仍是一副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