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64)
送走忘岁月,柳缃绮缓步出门。
这座分春馆距离游仙阁很近,被花木啼鸟所包围,人迹却罕至。若非今日给微生砚接风而暂住在此,她平日也鲜少到这里来。百无聊赖之中,她信手捡起一枚圆石把玩,举目閑望着四周的山野之景,忽然生出一念:这地方自己虽觉得没什麽意思,但某人恐怕会很喜欢……
一想起那个人,她心头便微微一沉,旋即又生出几分酸楚之感——这酸楚并非来自于委屈,而是一种孤立无援的心情。莫名的,她感到自己仿佛在向悬崖边走,却没有一个人肯拉住她,但或许,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拉住她了,可这究竟是为什麽呢?
正当她沉思之时,房檐上突然传来一丝轻微异响,她的意识虽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圆石已经飞了出去。接着,便见房顶上滚下一个人来。
柳缃绮眼神陡利。仔细一看,却是一名少女。
“你是谁?”
“顾云容。”顾云容拍拍衣服上的土灰站起来,径直道:“请问,柳尊主可在此处吗?”
柳缃绮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见她态度平常,看不出任何敌意,遂暂且按下戒心:“找本座?何事?”
顾云容似乎愣了一下,又像是不太意外似的,立刻道:“不知你能否帮忙救治我弟弟的眼睛?”
“你弟弟的眼睛?”
“你可曾在洗澡的时候,划伤过一个人的眼睛麽?”
“是又如何?”柳缃绮随意睨她一眼,旋即明白过来,脸色变得有些玩味:“哦?原来那个登徒子是你弟弟啊!”
顾云容无言。
她的弟弟虽然油嘴滑舌了一点,但真不是狂浪好色之徒。可是,站在柳缃绮的角度来说,一个“偷看”了自己洗澡的人,可不就是登徒子麽?
不过柳缃绮这样说,就证明了他们当初的推断基本是正确的。
“他是无心的。”她忍不住替弟弟的名誉辩解。
“无心?”柳缃绮语带嘲笑,“你说一个人避开数道防守潜入我山门重地是无心?”
“他自己并不想来,是在梦中被人勾了魂。”顾云容摆事实讲道理,一点也不为亲者讳:“他从不肯好好练武,没人帮忙连顾家的大门都溜不出去,哪还能溜到这儿来?”
柳缃绮倏然转头,目不交睫地盯着她。
的确,当初她凭着直觉感到有人偷窥,随手向那道目光掷了一片碎石,回头看时却竟空无一人。她的武艺绝顶,知觉极其敏锐,多年来从未错判过,因而对那夜的事印象颇深,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终归没能抓到肉眼可见的蛛丝马迹,只得放下不提。
现在顾云容一番话,却重新揭开了她心内的疑思。
“有意思。”她缓缓收回视线,勾起一边的嘴角,“你不用急,等你弟弟来了,一切自会有分晓。”
顾云容一怔:“我弟弟?”
“是啊。”柳缃绮笑,“本座已经派人去接他了,算算时间,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第三十三章客从远来
顾红颜是在十天前看到那封信的。
信来自过忘山门,措辞颇为恭敬,署名柳缃绮,尊主亲笔。这等礼遇当然不是为她準备的,事实上,柳缃绮预想中的收信人乃是玄都府掌门卓秋澜。卓秋澜之所以把这封信转给顾红颜看,是因为信中所言之事:薛白一行四人包括顾家兄妹皆已被生擒,若想四人平安归返,需要两个条件:第一,将含章琴送至过忘山门;第二,将顾曲送至过忘山门。
其实在柳缃绮写那封信的时候,薛白四人都还并未落入她手中,只不过她胜券在握,并料定卓秋澜宁信其有。
卓秋澜的确宁信其有,但看完信的顾红颜却犯了难。不同于含章琴,顾曲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四人成擒已属不幸,岂能再送一个涉险?顾红颜自谓武功尚不够高强,若遇不测,她没信心在过忘山门内保得侄子平安。
最后还是卓秋澜给了她定心丸。
“只管去。她现在是有求于我,只要含章琴尚未到手,她就不会对你们如何。”
于是,她就带着顾曲坐上马车,一路来到过忘山。旅途出乎意料的顺利,进入过忘山后,甚至还冒出两队过忘山门的弟子,护卫前后,引路开道。顾红颜满腹狐疑,然而对方既没有表露出敌意,她也就不主动挑事,只在心里暗暗地戒备。
他们被引领着走了一条最短最快的路,到达玉霄宫时,恰好赶上过忘山门一年一度的大集之期。
对于过忘山门来说,这是个特殊的日子,除了外围负责日常守卫的属下外,山门上下所有人员都在玉霄宫集会。殿宇前宽阔的广场上,四面八方耸立的楼台楹柱间,黑压压站满了人影。尽管人数衆多,次序却一毫不乱,偌大场地中,除了山风吹卷旗帜和衣袍的猎猎之声,便不闻一丝多余的声响。
柳缃绮坐在高台上,耐心地等候着客人的到来。她身侧丈余远处,站着忘岁月。下方则是游仙四师为首,跟着东南西北四方谛命,其后九天殿主、十八护令带着各殿弟子依次列位。
四师平日喜欢独来独往,甚少在衆人前露面,每一出现便要吸引不少目光。可这回,比起他们自身,衆人却对离他们不远的另几张陌生面孔更加好奇。
毫无疑问,那就是被柳缃绮强令带来围观的顾云容四人。
不过,到底是他们围观大会,还是大会衆人围观他们,就是一个比较费解的问题了。
或许是亲人之间心有灵犀,顾红颜一脚踏进会场,第一眼望见的,也是站在前方的顾云容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