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78)
“晏飞卿。”
“何方人氏?”
“长杨人氏。”
“为何行刺桓王?受谁指使?”
一听到这个问题,晏飞卿的悲愤委屈又沖上头来:“因为他害死我师父!没人指使我,我……我自己要给师父报仇!”
“胡说八道!”钱大人护主心切,立即跳出来斥责:“王上怎会害你师父?!”
轩平止住他,问晏飞卿道:“你师父是何人?为什麽说桓王害死她?”前一句是废话,答案他心知肚明,但公堂对簿,废话也得问。
晏飞卿擦擦眼泪,老实地道:“我师父是长杨大乐正师若颦。她有一把神剑,叫做殚思剑,去年献给大王……长杨王贺寿时被盗,我追着盗贼千里迢迢来到北桓将剑寻回。谁知长杨王说寻回的剑是假的,将我师父处死。”
钱大人听得莫名:“这跟桓王有什麽关系?”
晏飞卿道:“剑是我从万寿宫拿走的,万寿宫之前被桓王贴了封条,除了他谁能调真换假?不是他故意设计让我带了把假剑回去,我,我师父又怎麽会死?!”
钱大人发出一声哂笑,觉得这姑娘实在天真可爱。依照他多年为臣的经验,做君王的看谁不顺眼想搞掉对方,什麽稀奇离谱的由头都能找得出来!问题压根就不在一把剑是真是假上!晏飞卿若想报仇就该去刺杀长杨王,干什麽大老远跑来找桓王的晦气?
他哪里晓得,晏飞卿从十二岁起就因乐艺出衆常被召入王宫演奏,与长杨王关系甚善。而在她以貌取人的头脑中,比起和蔼可亲的长杨王,整天拿鼻孔看人的成玄策才更像会干坏事的那一个。
轩平的态度平和许多,只是反问晏飞卿:“殚思既是天下名剑,又岂是那麽容易仿冒?若是假剑,你自己难道认不出来?怎麽还会带走?”
“就是只有桓王才有人力财力仿冒得足以乱真啊!”
两位审讯官相顾无言,对她的想象式推理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道没有可能是路上被他人调换?长杨与北桓相隔千里,途中难道没发生过任何情况?”
“不可能!离开北桓以后,剑一直在我身边没离开过我!根本不可能……”
话声戛然而止,晏飞卿眼神一呆。
不对,剑并非一直在自己身边!的确曾有那麽一段时间……虽然只是不长的时间……但的确……离开过她。
可那时剑在君留夷处,君留夷那种人,怎麽会做此手脚呢?
可是……可是……这种事毕竟很难说……又或许不是君留夷干的,他疏懒成性,有其余人趁他没注意把剑换了。对啊!樊青甚至能在他眼皮底下把她这麽个大活人偷走,如果有别的盗贼入侵,偷换掉一把剑不也是极有可能的吗?!
这样一想,顿时産生了无数种可能,弄不好真是自己头脑不清之下错怪了成玄策。晏飞卿欲哭无泪,她满腔悲愤无限豪情要给师若颦报仇,到头来却发现很可能是一场闹剧,甚至即将为此送掉脑袋,自己到底在干什麽?这……这实在是太蠢了!
她呜呼哀哉扑倒在地,恨不得当堂大哭起来。
轩平见此情形,心知问着了紧要,趁机诱导:“你在哪里丢失过殚思剑吗?交代出来我们依照线索找一找,若是能寻回真剑上交给桓王,也算你将功折罪。”
晏飞卿哪管得着什麽将功折罪?淩乱凄苦地甩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过忘山的时候,剑有一段时间不在我身边……”
轩平眼皮一跳:“过忘山?”
“……要问的话,可能得问君留夷……”
“君留夷?”
轩平和钱大人脸色都起了变化。
“你是说连越世子?你与他是什麽关系?”
“……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继问了些问题,最后轩平站起身来,向旁边的陪审拱了拱手:“钱大人,此事只怕干系重大,非你我二人可以处置。容在下先将详情奏禀王上,等候圣意发落,您看怎样?”
钱大人凝重地点了点头:“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说罢跟着起身,让开轩平,临走时回头向地上的晏飞卿瞧了一眼。一个刺客案,竟然牵扯进过忘山和连越世子,对于这个武功和脑筋仿佛都不太好使的“刺客”,也不知是福是祸。
晏飞卿被再次扔回了牢房。
——这是可以预料的。
晏飞卿被再次送进了王宫。
——这却是不曾料到的。
两次进宫,待遇截然不同。上一回她是从龙有功护卫过太子的新晋美人,宝马香车,前边迎来后边送。这一回她是撞上大运侥幸逃过一劫的罪犯,粗服布鞋,前边吆喝后边赶。亏得晏飞卿心大,捡回一条命已经够让她欢天喜地,对于其余苛刻自动忽略,老太监的吆喝驱赶落到耳朵里,也都成了毛毛雨。
走过二道宫门,巧遇轩平。晏飞卿认定自己被释有他的功劳,感激于心,连忙行礼:“轩大人,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
轩平笑道:“这都是王上的洪恩,在下实不敢当。你要谢该去谢王上。”
晏飞卿听他提起成玄策,心中有愧,低头玩着衣角道:“我自然要谢他的。”
她错将师若颦的死因怪在成玄策头上,不辨情理便沖动跑来刺杀,成玄策却放了她,还肯让她入宫干活给她口饭吃,给她个寄身的地方,实在是一桩大大的恩情,她必然要铭记在心,找机会好好感谢的。
罪人入宫,便是下等宫女,她和很多其他女子一起,被送到掖庭干粗活,浆洗一桶又一桶的衣物被单帷帐地毯。晏飞卿头一回知道原来宫中贵人的狗窝毯子也是要人手洗的。她平生没干过这些活,完全不熟练,被领班宫女骂了好几顿,别说去找成玄策表达感激了,连这小小的掖庭都没机会走出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