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98)
嗖——
一支短箭飞进车来。
沈安颐未及反应,被上官陵猛地一拉,险些跌到她身上。上官陵稳坐原位,文雅含笑地道歉:“恕臣失礼。”
她脸上虽还带着笑,声音里实无半分笑意。
喧嚣打斗声透帘而入,车外早已乱成一团。
尹璋一面应付突然出现的杀手,一面焦急地向车内喊话:“公主,您没事吧?”
上官陵应道:“有我。”
话音甫落,头顶“喀啦”一声脆响,一道银光穿过车顶,当头刺下。
上官陵抓起剑带鞘一挥,动作迅若流星,竟强行将那道银光顶了回去。
“好好好!”
头上有人击节赞叹,连道了三声好。上官陵盯着车顶,眼神沉冷——对方明显就站在车厢上没有撤退,可杀气收敛得极好,让人无从判断他下次出手的位置,而那三声赞叹,更像极了三声挑衅。
她可以不在乎挑衅,却不能不在乎这难以防範又近在周身的威胁。
第二剑刺破车壁。
上官陵一步上前,提剑阻挡。耳边一声异响,忽觉脚底失重。原来那刺客这一回的目标并不是人,剑光瞬间下滑到底,直接将马车砍断成两截,上官陵待着的这半截脱离马车,抛坠了下去。
车板四分五裂,上官陵从碎板中腾身跃出,一声清喝,拔剑。
长剑出鞘的剎那,刺客眼神一变,脱口而出:“想不到……”
想不到上官陵的剑,是这样子的。
上官陵的人,是坚极,清极,静极。
因而她的剑,也该是孤极,冷极,傲极。
那才配得上她的人。
才衬得起,那一挥的杀罚果断,毅然决然。
可她的剑竟并非如此。
不是孤极,冷极,傲极。
却是柔极,美极,多情之极。
便连那幽蓝浮动的剑华,也如离人相思泪下。
双剑交击,火星四溅,顷刻换过百余招。上官陵一剑挑去,刺客的面巾被挑开,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是你?”
上官陵有瞬时的错愕。这个和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的刺客,居然是在沈明良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钟离煜。
钟离煜被她揭破真容,却也没怎麽慌乱,反而沖她笑了笑:“上官大人剑艺超群,令人佩服。”
上官陵横剑,接下迎面而来的一招,问道:“不知在下何时得罪过先生?”
“你不曾得罪过我。”钟离煜道,“我今天也不是为你而来。”
上官陵眼皮微跳。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为了公主?可公主与他从无交集,为何会被他针对?难道是沈明良所指使?不应该……此中定有蹊跷。
她略一思量,道:“先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对公主下手,可是会给二殿下添麻烦的。”
这是提醒他注意自己与沈明良有连带关系,他的贸然之举很容易被有心人拿去作沈明良的文章。当然她并不认为钟离煜动手前没考虑到这一点,这样提醒既是劝阻,也是试探。
钟离煜不为所动,剑上一丝劲力不减,口中道:“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不会放过二殿下。与其等她回去指证殿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上官陵眉心一蹙:“你说什麽?”
她怎麽听不懂这人的话?公主不会放过二殿下?回去指证……他到底在说什麽?
被砍掉一截的马车载着主仆二人,踢里哐啷奔进桑林深处。
“公主……”采棠紧贴着沈安颐,声音发抖,缩在半截厢壁和车门之间的角落里。这个位置相当逼仄,然而前通后敞,实在没有更便利的藏身之处了。
沈安颐一手抓着断裂的车壁边缘,一手半揽着她,还没想出安抚之语,眼角余光忽而瞥见黑影闪动,五六名杀手飞空越树,再次追了上来。
“哎呀妈呀!”
车夫一声嚎叫,跳下马车朝另一个方向拔腿跑了。杀手们视若无睹,反正目标本就不是他,一心紧追还在往前跑的车子,压根没空管多余的人。
速度最快的杀手第一个赶上车尾,不等落地便举起长刀,狠劈下来。
沈安颐将采棠往里一推,身子匆忙一让,堪堪摔下马车。
那马受了惊,只顾蒙头狂奔,早拉着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回便连躲都无处躲,只好望着桑林深密处跑。
几条人影自后赶上,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困住。
沈安颐心中暗暗叫苦,这一回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真是在劫难逃了!
雪白的刀光层层错错,扑面而来。
却蓦然漾出了一泓幽蓝。
脉脉似水,袅袅如烟,挥之不散。
如哀哀欲绝的愁思,将停欲语迟。
几多癡意,百转成丝。
百转成思。
重重刀影瞬间破碎,沈安颐只觉腰间猛然一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落在了马背上。未及回首看来人,已闻见清疏的兰氛徐徐袭来。
“上官陵?”
“是我。”
马背颠簸非常,沈安颐赶忙抱住身旁人的腰身。
呛的一响,还剑入鞘的声音。
“刚才那是?”
“我的剑。”
沈安颐诧道:“你的剑是蓝色的吗?”
“只是剑光而已。”
沈安颐惊魂初定。视线拂掠,瞧见上官陵袖子上湮出了一小块血迹。
“你的伤……”
“嗯,绽开了。”
此刻无暇重新包扎,沈安颐怕她继续流血,擡起一手帮她按着伤处,有点忧心:“没事吗?”
“无妨。”上官陵语调从容,“哪里就那麽娇气了?”
沈安颐仰起头望着她。从她的角度,恰可望见上官陵线条流丽,莹白修长的脖颈。视线上眺,停留在那一双秋水上,连波盈盈,流转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敏慧机警,纤密的羽睫偶尔一动,如宿鸟惊风,将展翅而未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