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97)
果然,卓秋澜听到这两个字,并没有什麽太大的反应,稍微愣了一下,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五神剑相遇则鸣。今天运气倒好,又遇着一桩罕事。‘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她回手将和光剑插回剑鞘,望了望夜空中徐徐转过的星斗,对上官陵道:“你我萍水相逢,可好歹也同乘一车,同走了一段路。临别在即,送你一样礼物可好?”
“哦?”
“我这礼物,空口无凭。不过你若有心,自能到手。”卓秋澜神秘一笑,“你早非孩童,就算时时小心、事事周到,每月也还有几日不便吧?”
上官陵猝不及防,倒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脸上微红。
“道长明鑒。这是天生的难处,确实最难安排。莫非道长有法子?”
“按规矩来说我玄门功法不传外人,但我观你命理殊异,今日就权且破一次例。”
上官陵不太明白她说的命理殊异指什麽,但总归听得出来是一番好意,便称谢请教。
卓秋澜道:“所谓‘顺则凡,逆则仙’。混元至阴阳为顺,阴阳至混元为逆。元婴之体,阴阳未分,故而无男女之别。我就教你一个‘降龙伏虎’的心法,你照此修炼,自能免去烦恼。”
第四十六章桑间林下
进入昭国后,玄都府三人与他们方向不同,作别后各走各的路。沈安颐因顾念着上官陵伤未愈,坚决不许她骑马,上官陵无法,只得随着她主仆两个乘车而行。
白鸟清波,山重水複。
收割的日子已然临近,坐在车里也闻得见田野的香熟气味。沈安颐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只见阡陌迢迢,麦浪滚滚,果然已有十分秋色。正觉赏心悦目,忽听队伍后边传来一声响。
“怎麽了?”
石荣按辔过来:“公主,后面的驿桥断了。”
沈安颐连忙扶住车窗探首后望:“伤了人没有?”
“那倒没有,只是还有一半人没跟上来,都挡在那边了,怕得耗些时间修桥。”
“那就修吧,我们等一等。”
石荣仰起脖子望了望日头,又转向前方眺视了一下,道:“王都已经不远,依臣之见,公主不必在此等候,先让龙骁卫护送公主进城。这里有臣看着就够了。”
尹璋闻言也出声道:“这样也好。”
沈安颐视线向他们转了一转,看出二人心思:他们本就是受了昭王命令,将安全送她回宫视为头等大事,在路上多耽搁一刻,便要多提心吊胆一刻。王都近在眼前,自然巴不得快快将她送到昭王面前,而非在此浪费时间。
她扫视了几眼马车旁就近保护的侍卫们,这些人随她出行这麽久,中间还经历了碧玉山庄两场大战,如今脸上几乎都写着归心似箭四个字。
“好吧,那就依你所言,我们先走一步。”
轻车快马,路尘滚滚,前面是一大片桑树林。
林木高大,枝繁叶厚,即便在这个季节也不显得萧索。桑葚埋落在丰沃的泥地里,车轮碾轧而过,细长的辙痕里仿佛也散出了几丝清凉的腐甜气息。
“桑中卫女,上宫陈娥。”
沈安颐靠在车窗边观景,忽听身后上官陵轻吟了一句,不禁一笑。这都是诗书典故,她自是知道的,此时念来倒也应了一半的景。
笑罢忽想起桑间濮上的本意,不由得微微神移。人说“少女情怀总是春”,又道是“知好色而慕少艾”,可如今自己也算正当其龄,却从未对哪个男子産生过绮思情肠,究竟是因为太多精力在朝政上无暇它顾,还是自己当真负有特殊的天命?
“我有一个问题。”她放下窗帘,转回身来。
上官陵倚着车壁,回了个閑漫的单音词:“嗯?”
“到底……什麽是感情呢?”
“有所感而生情。”
“有所感?”
“嗯。”上官陵淡定点头,“‘天有五行御五位,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髒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医书上说的。”
“人和外界的交感反应麽?”沈安颐笑,“如此看来,也没什麽神秘的。却不知世上可有真正无情之人?”
“各人体质不同,有的善感些,便容易多情,有些没那麽善感,受七情的影响就小一点。但既然‘人非草木’,正常情况下,完全无情的人应是没有。不过世间有些修行人,专务养气守元,或许可以修炼到那种境界。”
“为何?”沈安颐凝眉疑惑,“情既是人天性本有的一部分,如此修炼岂不是违反本性?”
“也不能这麽说。”上官陵不疾不徐地解释,“人有感物生情的能力,但不能说情是人的一部分。好比钻木取火,木条和钻器之间的反应可以生火,但不能说火是木条的一部分,相反,取火要消耗木质,对木条本身来说是劳损。从葆真全性的角度讲,停止动情可以减少元气消耗,从而益寿延年,也没有错误。”
“那麽情是不好的了?”
“还是要看角度。剥离环境单就个体而言,的确是种消耗,但放在群体中看未必无益。人与人之间存在很多出身和经历的差异,感情体验能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他们,有利于平衡沖突,维持群体的存续。遇到非常时期,感情更是一种重要激励,能够影响家国兴亡。”
她见沈安颐听得认真,不禁微微一笑:“所以对于情之一物,平常看待就好。不必过于吹捧它,也不必畏惧它,但要避免成为它的俘虏。学会驾驭它,用理性驾驭它。”
沈安颐专注地凝视着她,眸中一片温和晴霁,暗想这人真是活得清明通透,世间万般纷杂,经她的手一拨弄,仿佛也就变得条理井然,实在当得起良师益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