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15)
“因为她是女子。”
一句话落地,四周静默了。
红药勉强擡起头,看见沈安颐正紧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不由暗自懊悔。果然还是不该说的,公主虽然平常与大人关系很好,可也无法忍受这种欺骗。
沈安颐的确在生气,但生气的原因并不是红药猜想的那样。她现在心里堵得慌。上官陵,这个家伙,到底把自己当什麽?枉费自己为她百般遮掩耗尽神思,她居然轻轻松松说揭破就揭破了。这麽有本事,这麽有主张,这麽有胆量,还要她去救什麽?恐怕自己凑上去救,人家还嫌多事呢!
随便她,让她自生自灭去算了!
沈安颐怒火沖头,猛然站起身来,準备拂袖而去。
“公主……”
袖子没能拂开,被红药扯住了。
“公主,求你救救她……”
“你这又何必?”沈安颐冷笑,“你救她,她也不见得念你的情。还是省省吧!”
“我不求她念我的情,”红药捏着她的袖角,身子俯得谦卑,“只要她没事,我就心甘情愿了……”
沈安颐皱眉不语。
“你也是够癡心的……”她的语气缓和下几分,“她有什麽好?值得你这麽喜欢她?”
红药摇了摇头:“不是为这个。”
“哦?”沈安颐黛眉微扬,略觉好笑,“难道还能有什麽结草衔环的恩情不成?”一面说,一面转回身来,拨开红药的指头把衣角抽走,顺手将她扶起。
红药见她平了火气,这才镇定了一些,跟着她坐回原位,腼腆地颔首:“也算是恩情吧。”
“公主都看得出我喜欢她,上官大人如何不知?可公主知道,她是怎麽跟我说的麽?”
“嗯?”
“她说她抱歉负不起我的人生,但人生的意义远不止在于感情,还解释了很多……嗯,我转述不来……”
“我明白。”沈安颐容色微动,听到这两句,她已能猜想出上官陵大概说了些什麽。心底柔软下来,见红药难以详述,便道:“我想得出,你不必解释给我听,继续说你的。”
“其实也没有什麽可说的了。”红药笑笑,“只是觉得……她很好。像我们这种卑贱的女子,从来都是贵人们的玩物。我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心思被她看破,她不管是骂我还是嘲笑我都没什麽奇怪的,轻薄些的顺水推舟逢场作戏,正直些的也就装作不知置之不理——那样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可是,可是上官大人她……竟然那麽诚恳地向我道歉,那麽温柔地开导我,为我分析利弊,教我放开眼界,教我安置自己的感情……她,她是好认真地在为我打算啊……”
她说到激动处,眼睫一抖,竟然坠下泪来,赶紧低头去抹,轻声道:“我原本觉得自己命苦,那天才知道自己好幸运,喜欢上的是这样一个人……”
沈安颐默不作声,稍稍别过了脸,心底暗暗生出几丝羞惭。
现在回想,红药自从卷涉此事以来,接触到的所有人,从大王兄到父王,包括她沈安颐自己,关心的都只有与自身相干的利益。至于这姑娘本人的尊严和幸福,则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部分,并无一人曾想起来纳入考量——除了上官陵。
只有上官陵。
“的确。”沈安颐微喟,“她值得欣赏,值得喜欢……”她突然觉得有点晕,轻轻晃了一下头,又问:“这就是你坚持救她的原因?”
红药慢慢放下手,手背上泪水氤染出一片湿润光泽。
“我一定要救她。就算她不是我私心喜欢的人,单为了她待我的礼意,我也一定要救她。”
不为什麽家国大义,也不为儿女私情,只为不负那人的谦诚相待,为了那一片襟怀磊落,为了那光明浩蕩的心地。
送走红药,沈安颐只觉心中有些茫茫然,思想片刻,还是唤来几个人,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派出去探听情况。
时间变得越发难捱。
白云天远,金菊又开。沈安颐徘徊庭院,想起一年前与上官陵江舟初遇之时,也是同样的节候。
原来才只一年呵!可她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们也已相识了很久。也许是这一年事情太多,也许是自己的心境改变得太多,她从未成长得这麽快过。
该感谢那人的,不是麽?
自己何苦与她置气呢?细想来,在这短暂的一年之中,她带给自己的,教给自己的,为自己做过的……都已经太多。若是为一点小气性就置她于不顾,那也太没人心了。上官陵虽说是臣子,却依然有她的自由,有她的想法,自己不该在没详细了解的情况下就胡乱怨怪的,不是麽?
她正自思量,忽听旁边的采棠喊了声:“人回来了!”
“公主!”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奔近前来。
沈安颐一步迎上:“情况怎样?”
小太监愁眉苦脸:“奴婢奉命候在仪凤门,没拦着上官大人。回来的时候听长年殿那边的人说,上官大人欺君抗命,触怒大王,被关进天牢了!”
“那可糟了!”采棠一声惊呼,见沈安颐调头就走,急忙拉住问:“公主要去给上官大人求情吗?会不会惹怒大王,连带处罚公主?”
沈安颐微微驻足。
采棠心思没有那麽深,只是怕她现在过去撞上昭王的气头,可沈安颐知道,违拗父王的心意远不止是被迁怒那麽简单。上官陵此次罪名很重,她若不识眼色去求情,极有可能从此失去父王欢心,让从前所做的一切等同泡影,再也无缘嗣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