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江国正清秋(217)

作者:风竹月夜 阅读记录

“你保重。”她低声说罢,立起身来,扭头向外走去。

上官陵视线一转,隐约猜到她要去哪里,心头一跳。

“公主!”

沈安颐步足微顿,却没有回身。她开口,声音宁静而清晰。

“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我也有我的坚持。”

返回王宫时天色已经黑了一半。晚风太寒,回廊下的鹦鹉都失却了鸣叫的力气,可怜兮兮地趴在玉笼中。后宫的方向若近若远地传来琴筝之声,忽然弦断,于是声随幽怨绝。

而这一切,沈安颐全不关心。

她的步伐无比利落,她的方向无比明确,跨过重门,绕过望台,直奔昭王寝殿。

顶风求情当然不是划算的选择。父王一怒,之前的经营都将白费,这一场权争游戏她也将彻底出局。可那又怎样呢?

事到如今,她已经什麽都不愿想了。什麽王位,什麽阴谋阳谋……都比不过上官陵一条命,上官陵能为了自己的本心做出巨大牺牲,她为何不能?何况她所牺牲的东西,原本也是上官陵为她争取来的。

只要上官陵安然就好。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长年殿,脚步更加快了几分。呼出的气息在深秋的寒风里凝成一圈淡雾,很快消散开去。

只要上官陵能活着被释放,以后都随她的意,她想远走高飞也好,隐姓埋名也罢,都随她高兴了,自己绝不再多说一句话,绝不再勉强任何事。

值守殿门前的宫女太监看清是她,连忙行礼:“公主。”

“父王睡下了吗?”

“还没有。”

踏入殿宇的剎那,沈安颐意识到一件事——父王在等自己。

他在等她来为上官陵求情。

或者说,他料到……她会来为上官陵求情。

昭王靠在卧榻上望着她走近,神色愈显沧桑:“你来了。”

沈安颐在榻前跪下。

“女儿不孝,让父王久候。”

“我更希望候不到。”

宫门到此的路途那麽远,千万步的机会,她都能转身,可她还是来了。

沈安颐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着嘴唇。原本就难以出口的话,此刻在父亲失望的注视下,更难啓齿了。

“安颐啊……”

昭王的叹息落在她肩头,如有实质,令她觉得如荷千斤。

“你已是为父唯一的寄望。你怎麽忍心……”

沈安颐咽下泪意。

“父王难道以为,女儿是为了上官陵来的吗?”

“难道不是?”

沈安颐缓缓摇头。

“女儿年少无知,也曾听闻‘道术德行,出于贤人;国家兴废,在于举士’。如今朝廷正在整顿的关键时期,半数策令皆出自上官陵所画。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大忌,何况国事之谋,非在一朝一夕。父王今日锁拿上官陵事小,只怕有蠢蠢欲动之徒就中取便,趁机作乱,令后事难继,新政罢废,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昭王沉叹出声,看着她的目光却释然了几分,甚至转出些许亲和慈蔼的意味。

“为父又何尝不忧虑?可她做出这样的事,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置王法于何地?置朝廷礼度于何地?”

“朝廷礼法固然重要,但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举。上官陵虽然有罪,却未必不能特事特办……”

“安颐!”

余下的话被昭王一声截断,沈安颐擡头,正对上昭王冰冷的注视。

“特事特办四个字用在她身上,不觉得可笑麽?她所力主的新政,便是王法为纲,法不容情。就算本王想赦,你去问问她自己:她自己,敢做这个特例麽?”

沈安颐怔在当地。

心头仿佛猛然受了一锤重击,痛得她差点遏制不住眼泪。她忽而懂得上官陵自揭身份的举动下,另一层更深的无奈了。

——她推崇明法之治,可她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律法最深刻的嘲讽。

上官陵,你一定有很多夜晚,自叹造化弄人吧?

可惜了你的才能……

可惜了你的志气……

但这又岂是你的错误?

沈安颐忽觉失力,跪坐在地上,擡手抚上胸口。胸膛里像被塞了一团裹着铅的棉花,沉甸甸,闷乎乎,闷得她无由言语,堵得她脸色苍白。

她早就知道这一场求情不会容易,却仍未料到会如此煎熬。

“明君用人,唯才是举。因为是女子便拒之门外,本就不近人情……”

“就算革法更礼,上官陵还是欺君。”

昭王明了她的意思,一语驳回了她剩下的争辩之词。沈安颐无可奈何地闭眼,没错,即使将来改变了朝廷录官取士的规则,上官陵欺君在前,依然是如铁的事实。

半晌,她睁开眼,虚弱地发问:“父王打算……如何处置她?”

昭王不语,平静的脸色下仿佛涌动着别样的寒流。

“欺君当死。”

四个字钢针一般钉下,沈安颐身躯一抖。心底痛如刀绞,她再也控制不住,一线清泪,界破莲腮。

“求父王……开恩……”

她勉强集中余力,叩首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砖面,她却并没觉得更冷几分。

事已至此,她唯一能争取的,只是让上官陵免于一死。

“王者之道在于用人,而非杀人。上官陵在朝数年,竭心尽力,多有建树。愿父王宽仁为怀,看在她往昔的功劳上饶她一命!”

“王者之道在于用人,也在于杀人。“昭王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若说功劳,从前比她功劳更大的人也多的是,先王也不曾以功抵罪。有功则赏,有罪则罚,功过不相抵,不也正是她所求的‘明法之治’吗?”

上一篇: 最不浪漫是冬 下一篇: 流火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