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19)
柳缃绮?忘岁月心下一惊,随即疑窦纷起。她怎敢出现在此?当初他自己敢主动踏入玉霄宫与柳缃绮会面,是因为布置周全,胜券在握。可柳缃绮如今大势已去,怎敢来到自己面前送死?
红色的人影慢慢走近了,忘岁月终于看清那张面容,清幽静美,即便映衬着如此热烈的颜色,那一丝风烟雾露般的冷寂仍然挥之不去。
——水云深。
“教主何往?”女子微笑着,“如此良夜,正适宜对月小酌。”
她这副装扮,一笑之下,竟显出几分素常未见的幽豔。忘岁月感到一瞬的心迷,但他向来自持力极佳,很快便收摄住心神。
“宗主好雅兴。但我眼下有事,只好改日再来奉陪。”
“什麽事?”
“厮杀的事。”
“原来如此。”水云深轻笑了笑,明眸向他徐徐转来,“倘若教主更喜欢厮杀,云深也可以奉陪教主。”
说罢手臂一动。白梅玉笛光泽清冷,衔在她纤秀俏白的指尖。
忘岁月眉头一跳。
“这才是你的目的?”
“我没有什麽目的。不过是想领教一下教主的宝刀。”
她这样说着,却并不动手,而是等待忘岁月出手。
生命如此短暂,可这一夜又是如此漫长。此时此刻,她有一种奇怪的耐心,又或者,是无法完全抛却的眷恋。
忘岁月并未出手。而是飞快地——
退!
他的头脑非常清醒:眼下真正要紧的是去抓柳缃绮,而非在此和水云深争斗浪费时间。
所以他不出手,倒要绕过一切纠缠。
他的身法迅若雷电,却又不似雷电惊天动地,而是神鬼难察,在人稍一出神的工夫,便已退回议事厅,甚至穿过了厅堂,从另一侧倒驰而出。
下方便是飞空索桥。
颈后一阵幽凉。
忘岁月上身急转,一抹清风从额前掠过,浮动着不甚真切的枫香。
水云深落定在索桥前,身姿盈盈,挡住了他的去路。
四周山壁上的悬宫突然亮了起来,廊下纱灯连延,椒红一片。层层灯影里,有人谈笑酌酒,倚栏閑观。
水云深问:“你有客人?”
“恰巧。”
“北边的客人?”
忘岁月笑道:“是桓王。”
成玄策是以盟友的身份造访此地的。
一方面是关心过忘山门如今的情况,另一方面却是担心忘岁月如愿夺得大权之后反悔,不肯兑现承诺,此次前来,他自然也没少携带人马。却不料刚刚落脚,还没来得及和忘岁月好好商谈分利的事,就撞见了双尊相斗的好戏。此乃过忘山门内务,他不打算插手,便只带着轩平在一旁喝酒观战,顺便听他说些过忘山门掌故。
“这位宗主水云深,乃是尊主柳缃绮自幼相伴、一同长大的密友。两人所修功法相近,武艺在伯仲之间,后来又一同位列三尊。照理说,这样的交情,应当能使两人同心同德,掎角为援。可谁知,两人却渐行渐远,日益相左……不过倒也从未明面相斗。到后来柳缃绮大权独揽,这位宗主,竟然一声不吭拱手相让,跑去山林里种草采药去了……”
“这倒也不足为奇。”成玄策道,“也许她本就志不在此。情分是极好用的东西,但若不能因人制宜、妥善维系,反而易遭其害。不过本王更好奇的是,她既已选择背弃柳缃绮,今晚这又是哪一出?难道说背叛真会让人上瘾?”
“这就难说了。”轩平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垂眼,“人心总是複杂的。”
曲栏杆外,双尊之间的鏖战仍在继续。
“我本想留你一命。”化开玉笛一击,忘岁月叹道,“但你既不领情,我也不便强做好人。”
话音刚落,他的步法就变了。水云深感到一股压力迫身而来,她知道,忘岁月意在逼她让路,若不让,就只能硬承这一招。
不过,忘岁月显然不了解她的意图。
衣衫被猛烈的气劲鼓蕩开,纤薄的腰肢不盈一握。一瞬间,二人的距离便被缩到最短,忘岁月甚至可以看清她眉鬓边的毫发。
一掌祭出,水云深的身体被洞穿。然而掌力所及,却毫无实感,女子的身影烟雾般消散,忘岁月遽然擡首,水云深一步渐远,轻盈跃上索桥。
“素月分辉。”忘岁月抚掌轻笑,“想不到你竟会用她的身法。”
索桥狭窄非常,只能容纳一人行走,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惜忘岁月非比凡人,纵有水云深拦在前路,也不可能让他退却。
忘岁月掌心聚力,换招再出。
玉笛横斩。
笛管圆润,当然难以“斩人”,忘岁月眼一眯——笛管前不知何时探出一截银刃,玉笛变成了短刀。
忘岁月腕骨一翻,银刃擦着手背滑过。
月色如洗。
水云深执刀在手,定定看向忘岁月。秋露如珠,她的眼睛如秋露,晶莹透彻,不见纹丝。
这模样端的是好看,忘岁月一笑,洒然挥袖,似欲揽美人入怀。
美人花容失色,抽身急走。转步的剎那,银光流烁,一刀丢来。
噌——
寒气骤然蕩开,旋即混入苍茫夜雾。申命刀从宽大袍袖中忽然闪现,堪堪架住玉笛刀锋。
“惊起红梁燕,飞去却回头。隔岸花深里,别恨两悠悠。”悬宫中观战的轩平轻摇折扇,漫声吟哦了几句,对身畔的成玄策道:“这招‘梁燕回身’亦是柳尊主的招数,看样子今晚,她是打算用那人的武功对阵到底了。”
面对柳缃绮的武功,忘岁月反倒更加不惧。他对柳缃绮的研究,远比对水云深多得多,这当中自然包括武功。唯有一件事令他纳闷:“你为何一直用她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