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5)
成玄策未答,神色间喜怒莫辨,手臂陡然一扬,衔在指间的酒盏挟着厉风疾飞了出去。
这一手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谢璇和轩平都吃了一惊:“殿下!”
沈安颐不料他骤然动杀,顿时惨白了脸色,无暇顾及自身安危,一伸手拉住妹妹就要护入怀中,却见那酒杯竟是往梁上飞去,接着猛听一声娇呼,淩空坠下一道鲜丽人影。
晏飞卿暗暗叫苦。
她悄悄追着谢璇赶到这里,大睁着眼搜寻了一圈也不曾寻到半个剑影。这间屋子的房顶吊得很高,她躲在梁上也听不清下面人在说什麽,正在那里百无聊赖到昏昏欲睡,就忽然被一个酒杯砸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摸一摸摔痛的腰臀,一睁眼就已被烁烁刀光围了个密不透风。
“别伤着她!”沈安颐几乎是脱口而出,下一刻,就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包括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飞仙姑娘。
“她手无寸铁。”意识到这一声喊得逾矩,沈安颐忙临时拉扯个理由,谁知话刚出口,视线便碰上了那姑娘悬在腰畔的短刀,多说多错,只得赶紧闭嘴。
晏飞卿向她望望,正準备回报一个感谢的笑容,就见沈安颐脸色一僵。她顺着对方视线看到自己腰间,发现问题所在,便毫不犹豫地把佩刀解了下来往外边一扔,十分配合地呼应了一句:“对,我手无寸铁!”一面说,一面抛给沈安颐明媚一笑。
堂中一瞬死寂。
成玄策不开口,侍卫们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憋疼了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轩平很轻地笑了一声:“这姑娘,倒挺有意思。”
晏飞卿正被这诡异的气氛压抑得极不自在,此刻终于听见人声,立马回头循声张望,然而目光尚未触及轩平,就忽然定在了那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成玄策坐在画堂中,半倚酒案,姿态慵懒。明灿的日光穿过窗棂帐幔洒到他身上时,仿佛平添了一层骄人颜色,将那玉面墨眉的男子映衬得如同天神一般。他锋芒隐现的眼睛像在看她,又像全未看她,这将看未看之间自有一种睥睨气势,教她好生畏惧,又好生稀罕;教她忍不住一望再望,直望到脑海空空,一片癡然。
“你是谁?”
“天神”开口,晏飞卿犹未还魂,听这声音也像天外之音,呆呆报上家门:“晏飞卿。”
成玄策一笑。他一笑,晏飞卿就更目眩神迷了,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她原本笑容明丽璀璨,此刻却带出两分天真癡意来。
衆侍卫面面相觑,一旁的沈安颐也脸色莫名了。
“你来这里做什麽?”成玄策又问。
晏飞卿部分神魂归位,脑子里却仍茫然,便只摇了一下头。
这回便连谢璇都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这姑娘,不像个刺客。”
“刺客?”晏飞卿仿佛突然清醒了一下,很诧异地望望谢璇,“我怎麽会是刺客?”
她刚从迷梦中转醒,说话的神态语气极为自然无防备,因而打消了成玄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他略一思忖,挥手让侍卫撤开,推案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了,回东宫吧。”
衆人见太子放过,更无别话,纷纷收拾兵器,依次跟上脚步。
晏飞卿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到底按捺不住,在后面扬声喊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成玄策步履顿了顿,轻蔑一笑,昂然跨过堂门。
第十章邂逅相遇
有道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饑死;齐王好高髻,宫中俱一尺。这上行下效,历来最易成风。桓王王后喜好佛法,弘恩国寺的香火也便十年如一日的鼎盛。
这日辰时刚过,一辆绣帷香车便稳稳停在了寺门前。门前接待的小沙弥见惯了王公贵族,稀松平常得很,看着鲜衣丽人在宫侍的搀扶下步下车来,不慌不忙地上前叫一声“公主”,便熟稔地侧身引路。
丽人方一踏进门,便挥手道:“你这寺里我没走过一百遍也走过八十遍了,哪条路我不认得?忙你的去,少跟前跟后的给我添堵!”
小沙弥念声佛号,躬身退开。旁边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娥见状赶前一步,含笑牵了牵丽人的衣袖:“我的好公主,您这气性也忒大了。这都过了一宿,娘娘不是也让您出来了?有什麽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个和尚煞性子?回头传到娘娘耳朵里,您又得埋怨看不着好脸色了。”
丽人秀颈一扭:“端如,你几时也学得跟嬷嬷似的唠叨了?我都这麽大了,想去东宫看一下自己哥哥怎麽就这麽难呢?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把我塞到个和尚庙里来搪塞我。这和尚庙有什麽好玩的?我早都连这庙里的佛像有几根头发丝都数得清清楚楚了,还不让我生气!”
这丽人不是别人,正是桓王爱女、太子同母胞妹千机公主。端如自小随侍,素知她吃软不吃硬,兼恐惹她说出更冒犯的来被周围王后宫人听去,便住口不敢再劝,心内急急一转,笑道:“寺庙里虽没什麽有趣的,不过听说最近沈公主每日在此抄经,公主不如去找她玩玩?就当解闷也成。”
千机公主不吭声,转着眼睛想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只得气哼哼一甩袖子:“带路!”
不知是不是地势方位的缘故,这寺中所种的植株即便在秋冬也不算十分凋枯。飞鸟过庭轩,廊外蕉叶舒展,叶上清露漙漙。
千机公主稍微平了气,走一步,换一景,转身入画。
人间景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