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50)
然而她失望了,寺中僧侣告诉她,鑒深并未回来,而且自从去年离开寺院,也一直没有传回过任何消息。千机公主幽怨难平,末了说了一句颇无道理的话:“原来他对你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也这麽薄情寡义的呀?”
那僧人向她看了看,大约觉得这个“也”字用得蹊跷。
千机公主不指望还能得到什麽信息,遂遣开僧衆,独自在寺院中信步游览,走过一道园门,眼前出现了一片熟悉的景象。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茂紫茎。
千机公主望着眼前千竿翠竹,一时间怅然若失。
她记得,就在去年同样的时节,鑒深还和她在这竹林中密语谈心,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空林,人却不知何处去。
要是不曾动心就好了……
千机公主自己都疑惑,天下男儿何止千万,为什麽会喜欢他呢?
从前的十几年岁月,不知何故,仿佛都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灰暗。她原本都已习惯,以为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可他却来了,带着一束光,来得那麽悄然,那麽寻常,不惊片羽,波澜不兴。可是多稀奇啊?她想,就算他什麽也不说,什麽也不做,只是出现在她面前,便已蕩尽了世间的枯尘。
于是她的心就像一面被擦亮了的镜子,开始华光四溢,那感觉也许太美妙,以至于让她倾情。可如今想来,却不知她所倾情的,究竟是拭镜人,还是那一剎华光自照的本心?
幼鸟啾啾飞来,在檐头敛翅,低着小巧的脑袋好奇地望着她。
千机公主閑步走过长廊,经堂的竹帘半卷。旧木窗中,有柔和的声音在轻轻诵经,一字一字,凝结成坚明的禅心。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她突然就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在窗前站住,拨了拨竹帘,向堂内望去。
诵经的是一名老僧,眉白肤皱,稳坐蒲团,旁边放着一个木鱼。他念完一段经,慢吞吞地拈起木槌,无可无不可地敲上一下子。
千机公主隔着窗子招呼他:“老法师,你念的什麽经?”
老法师答她:“《药师经》。”
千机公主想当然:“哦?你是药师吗?”
“如果念《药师经》就能成药师,那念《金刚经》的岂不都成了金刚?”
千机公主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这老和尚挺好玩,便问他:“我怎麽称呼你?”
“老衲法号正严。”
正严大师?千机公主一愣,将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几遍,心想这老和尚在外头名气不小,人看着却普通得很。继而心思一转,想起正严大师乃是这座寺院的方丈,又是鑒深的师父,倘若他开口,想必那人不能拒绝。
她主意打定,跨入经堂。
“方丈大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正严大师对着她看了一会儿,摆手道:“你拜托我也没用。”
千机公主顿足,又是丧气又是诧异:“我还没说是什麽事呢!”
“你想要我把鑒深召回来?”正严大师未蔔先知,两手一摊,“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怎麽帮你召人?”
千机公主哑然。
“那好,你告诉我他往哪里去了?我自己去找他,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正严大师问:“找到他,又如何?”
“我就是不明白啊!”千机公主忧愤难解,一问之下更触动心绪,“在北桓时他对我那麽好,等我动了心,不远千里来找他,他却又远远躲开?这到底是为什麽啊?”
正严大师道:“他对你好,是为了让你来找他的吗?”
回到王宫时天色已暮。
千机公主出门散心一趟,结果心没散成,反而捡了一肚子谜团。焚音圣女在门口迎接她,她心烦得要死,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径直往床榻奔去,倒头就睡。
焚音圣女跟过来,在床沿上坐下。
“这麽累?我帮你按摩按摩?”
“别碰我!”
千机公主挥开她的手,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焚音圣女并没得罪她,如此迁怒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平了声气,闭着眼道:“按摩有什麽用?治得了身体,治不了心。”
焚音圣女脾气好得出奇,面对她的无礼言行毫不动气,继续温言软语:“你不曾试过,怎就断定治不了?”
“哦?”千机公主睁眼,怀疑地瞅着她,“我知道你有些旁门左道,难道真能治心病?”
“其实都是一个道理。”焚音圣女恬静一笑,“身累就把身上的担子放下,心累就把心上的担子放下。横竖他又不会和你双宿双飞,你又何必苦苦牵挂,空劳守候?”
“你……你说什麽?!”
千机公主猛吃一惊,胳膊一伸要去抓她衣裳,焚音圣女轻笑着,捏住了她的手指。
“你和正严大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跟蹤我?”
千机公主又怒又急,心头发慌,脸上发烫。她上身一耸意欲坐起来质问,被焚音圣女按了回去。
“我可不是想跟蹤你。只是大王说过,你若出门,必须有人保护,你不肯叫卫队,那我只好亲自上阵了。你不用这麽激动,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多嘴。”
千机公主受到安抚,暂时平静。
焚音圣女细细一叹。
“为何执念至此?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不是麽?”
“我……”千机公主迟疑地动了动嘴唇,忧愁地皱起眉头,“我不过是……想要被无所求地疼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