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57)
“不敢。”吴荣毕恭毕敬,“早就耳闻丞相年少有为、才能卓着,下官能得丞相教导,实属荣幸,哪有扰乱的话?”
上官陵放下茶杯,唇边如带笑意:“府君不必自谦。今年东南遇旱,五州税收大减,唯有商州一枝独秀,比去年还添了些。陛下很是高兴,夸你善于理财,叮嘱我嘉奖你呢!”
“为陛下分忧是臣下职责所在。”吴荣忙道,“不过陛下嘉奖,下官不敢独领。若非商侯顾全大局,匀了些侯府的佃租给官府,下官也是束手无策。”
“哦?”上官陵眸光一动,赞叹道:“商侯能有此心,实属难得。陛下若知定也欢喜,本官着实该到侯府拜会一趟。”
商侯原是平王之子。平王因长子愚弱、次子年幼,且与功勋卓着的弟弟手足情深,死后传位给了弟弟,是为穆王。这穆王便是沈安颐的祖父。平王长子早逝,且身后无子,穆王感念兄长传位信托之情,遂将他仅存的次子封在了繁华富庶的商州做公侯。商侯后来病逝,现今袭爵的是他的长子沈旭。
商侯沈旭志趣殊异。身为王孙,对结交宗亲振兴王族之类的毫无兴趣,却热衷于做买卖。上官陵名帖递到时,他正与几个茶马商人品酒论道,一看名帖赶忙驱散閑人,亲自到大门外把客人接进府来。
上官陵表达了来意。商侯笑道:“丞相太多礼了。本侯上受朝廷恩赐,下得州县奉养,才能在此安身立命。时局艰难,本侯没什麽报国安邦的本事,只能在小事上略尽绵力,不值一提得很!丞相不必挂在心上。”
“这是侯爷客气。”上官陵道,“施恩者可以不望报,受惠者却不能不念情。匹夫尚且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朝廷呢?等回朝之后,在下定当替侯爷向女王陛下请赏。虽说赏赐如何皆是君恩,但最好也要侯爷中意。不知侯爷比较喜欢财物呢,还是禄封?或者旌表?”
“丞相真是体贴!”商侯笑眯了眼,“那些都不算什麽。朝廷里的事本侯不懂,听多了就头疼,咱们不如谈谈风月。丞相今天来得巧,本侯前几日恰好命人在百花楼布置了千灯宴,各处官民皆可进呈特色花灯。丞相大人可有兴致与民同乐?”
“侯爷盛情相邀,上官陵却之不恭。”
春暖未至,百花楼中无百花,千灯宴上倒真是彩灯遍布。一盏盏花灯绕堂而挂,在夜色中光华交错,炫人眼目。
红药听说有灯会,跟着上官陵过来看新鲜,商侯在楼前接着二人,叙了些閑话。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主客双方互相揖让着进了宴堂。
上官陵见堂中各色用具皆一尘不染,亮洁如新,便道:“侯爷为了今晚的宴会费心不少,这些东西莫非都新添置的?”
“新年嘛!哪能总放着老一套?”商侯笑得开朗,“话说回来,人们似乎天生难以忍受陈旧的东西,小到屋子里的摆设、身上的一件衣服,大到家族的组织、礼法规矩。喜新厌旧才是人之常情,丞相你说呢?”
上官陵目光向他一注,旋即微微噙起一丝笑意:“侯爷说得是。物件是给人用的,人心变了,东西怎能不变?只要用心是让人过得更好,家庭更和睦,以新易旧也是时所应为。”
商侯今晚本就邀请了城中豪族富户,还有一些素常来往颇多的朋友,宴堂中很快热闹起来。商侯不厌其烦,一一为上官陵引荐。
衆人说笑宴饮了一阵,不时望向商侯。商侯会意,对上官陵笑道:“枯坐无聊,当此上元佳节,正该观灯猜谜。久闻丞相才高,今夜便为大家起个头可好?”
上官陵心知这是衆人酒足,想要放松玩乐,又碍于她在此,恐怕违礼。于是顺水推舟地起身:“也好。”
他们一走,余下宾客便随意起来,或者猜拳行令,或者狎妓斗酒,气氛热烈非凡。
那头商侯使灯僮引路,陪着上官陵散着步子观看廊下花灯。
“丞相,你看这个。”
那是一盏水晶灯,上官陵略略欣赏一番,便看灯谜:
「无时眠画上,一点破壁出。(打一果品)」
她一眼扫过,脱口便答:“龙眼。”
商侯鼓掌笑道:“我也猜着了!再来!”
手一指,灯僮取下一盏七宝珠灯。
「绝代佳人。(打一句古文)」
商侯想了半晌,终于放弃:“这个我猜不出,丞相看看?”
上官陵道:“这是《左传》里的句子,道是‘美而无子’。”
“原来是这个‘绝代’。”商侯乐了,“倒也贴切。”
两人并肩信步,边走边赏玩。上官陵在一盏山水绘帛宫灯前停步,商侯看去,果然风格清雅,是文士们会喜欢的口味,便跟着看谜面。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打一花名)」
商侯眼睛一眨,显然猜到,却又佯恼:“这谜底不好,犯了丞相大人名讳。本侯今晚运气不佳,难得猜出几个,却不是被丞相抢先,就是不好开口,这出谜的定是跟本侯过不去!”
饶是上官陵性子冷清,也不禁被他逗笑:“此乃淩霄花。”
商侯一心要宾主尽欢,準备自然很充分。上官陵被他引着,一连猜了六七盏,稍觉乏腻,便要了茶水过来,润喉歇息。
“这灯是谁拿来的?”商侯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上官陵闻声转头,只见前边挂着的,是一盏红莲花灯。普通的油纸竹架,民间集市上最常见的款式,虽看得出制作手法颇为用心,但在前边一色琉璃宫绢金箔彩灯的对比下,着实显得太过寒酸了,无怪商侯蓦然拉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