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59)
“我入狱探望,得知详细。我一听便知我爹冤枉,因为那天夜里他在家中,怎麽可能去杀善公呢?可县令说至亲有包庇之嫌,我的证词不被采纳,坚持判了我爹死罪。我思来想去,只好赶到州城求告太守吴大人,吴大人看了我的状子,很是重视,问了我好些话,说定会查清真相。我以为峰回路转,留在州城等待堂审,结果等了好些日子没有消息。我去府衙探问,太守却告诉我他问过县令看过卷宗,认为县令判的没有问题。”
“我心灰意冷,本来要收拾行李回家去,忽然听见城里人传说朝廷派丞相为巡访使出巡各地,不日将到商州。我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决心再行诉冤。”
上官陵已经看完诉状,听到此处忽问:“那你为何不直接来本官面前告状,却用花灯递信呢?”
“我本来是想直接告状。”江蓠叹气,“可府衙传过告示,禁止任何人向巡访使告状,否则要以扰乱公门论罪。今早大人到城,有几个人想偷偷告状,都被官府预先得知拘押了起来。我若不顾后果,自己坐罪事小,我父的冤情却是再难伸张了。”
“哦……所以你听说商侯邀本官赴千灯宴,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对。其实花灯那麽多,我也没把握大人一定会看见,但总要试试。就临时买了个花灯,潜入百花楼,挂在宴厅附近,听天由命了。如果不成,只好另想办法。结果运气这麽好,我藏在楼外等到大人出来,就望见大人的侍女提着我的灯。我看到过楼里别的花灯,没有我这样的,所以肯定是我的灯。我就悄悄跟着你们,想寻机告状,没想到……”说到最后,江蓠脸上发红,神色有点窘迫。
上官陵道:“我想你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诉冤,怕是有不能公开的隐情,倘若直接将你领入行馆,可能不妥,才出此下策。并非真将你当作了贼人。”因见江蓠仍跪在地上,便道:“你且起身,那边可以坐。”
“谢过大人!”
上官陵候她安顿好了,方才慢慢地开口。
“那位被杀的鲁善公,是什麽人?”
“他是我们县的大富商,家资丰厚,据说连州城里都有他的别业。他平日人挺好的,乐善好施,所以大家都叫他善公。听说他出事,县里的人都不敢信,想不出他这麽个好人,谁会对他下这毒手。”
上官陵默自沉吟。按昭国法令,冬至之后停止行刑,既是去年腊月的案子,想必犯人还监押在牢中。
“你暂且在这馆内歇一宿,明日本官与你一道去平谷县。”
平谷县离州城很近,上官陵轻装简从,一大早乘快马出发,不过半日便到了县衙。县令朱怀毫无準备,骤然得到禀报,赶忙换了官服跑出来迎接。
“听闻大人在州城安驾,怎会光临鄙地?”
“本官奉旨巡访,自然要到各处走走。”上官陵收鞭下马,扶起朱怀,“县令不必多礼。不请自来,倒是本官该说声打扰。”
“大人言重,下官不敢当。”朱怀态度谦恭,一边引让,“请大人先到衙内坐坐,容下官奉茶。”
上官陵仰首望望日头,道:“奉茶就不必了,可否劳你陪本官四处看看?本官看完就走,免得一会儿耽误你用饭。”
“不敢,不敢。”朱怀声调怯怯,“那……大人想先去哪里看看?”
“治国之重,莫过于刑狱。先陪本官去县牢看看吧。”
“这……”朱怀脸色顿时有些异样。
上官陵走了一步,发觉他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望见他神情,立刻面露讶色。
“县令大人,你怎麽了?”
朱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袍服下的身躯微颤。
“啓禀大人,下官刚刚接到消息,县牢中一名罪犯自缢身亡!”
上官陵心头一沉。
“这犯人姓氏名谁,坐何罪名?”
“回大人,此人名叫江矩,去年底犯命案,已定下斩刑。”
监牢内阴暗湿臭,狱卒提着油灯,摇摇晃晃在前边照路。
江矩的牢房在左厢第三间,上官陵和朱怀赶到时,仵作早已被传来,正在里边验看尸体。
梁上挂着一根草绳,上官陵伸手拉了拉,很是结实。
“验得怎麽样?”县令问仵作道,“他真是自杀吗?”
仵作道:“的确是自杀。”
“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尸身颈后无交印。倘若是被他人缢死,应该有交印才对。”
“没有别的伤痕?”
仵作摇头:“没有。只此一道痕印。”
“他何时身亡?”上官陵突然插口。
仵作擡头循声,望见她时,不禁一怔。朱怀见状忙道:“这是巡访使上官大人,问你话,就老实回答。”
“哦。”仵作愣愣应了一声,然后道:“据尸身的变化情况来看,应是死于卯时至辰时之间。大概早上狱卒巡牢之后不久,他就自杀了。”
“这期间,可有什麽人出入?”
“没有。”答话的是提灯的狱卒,“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到班了,光天化日,任何人溜进来,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
上官陵暗暗皱眉。
如此看来倒千真万确是自杀,可他自杀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
“江家还有什麽人?”
“回大人,有一个害病的老婆和一个女儿。”朱怀跪地叩头,呜咽流涕,“下官疏于看管,未能及时阻止犯人自尽,万分痛悔,望大人宽宥。”
上官陵面色无波,语气平淡:“你知道过错就好,本官暂不罚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