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73)
“那人证怎麽解释?你认为张屠户做了僞证?”
“的确如此。”上官陵答得干脆,“那条街比较宽阔,屠户家在斜对面,如果江矩从大门右侧越墙而出,除非目击者非常熟悉他的身形姿态,否则在黑夜里很难仅通过面孔辨认出一个人,但张屠户说他与江矩不熟。那麽除非江矩从左侧越墙,张屠户也声称是这个方向。可问题在于,江矩家在城外,他若要出城回家,这个方向是不对的,要在城里多绕一个大圈子。除非他当夜没有回家,而是在县城里住了一宿。江矩在城里无亲友,于是我走访了城中的客栈,所有店主都表示,他没有住过店。”
“因此我推断,兇手另有其人。”
商侯眼皮一动,饶有兴味:“什麽人?”
“一个藏得很深,身份尊贵的人。”
“何以见得?”
“据孝郎描述,善公畏风,睡眠时门窗紧闭闩上。卧房的门窗没有被破坏或修複的痕迹,因此兇手并非强行破门窗而入,而是善公自己开门让兇手进屋的。孝郎说善公死时手握茶杯,县令推测是他夜里口渴起来喝水,但真相恐怕是,兇手是一名‘贵客’,因此善公不但要亲自开门请他进去,还要亲手倒茶款待他。”
“为了弄清善公真正的死因,我调查了他死前那段日子的活动。他那时刚从外地谈生意回来,返程途中意外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女婿’王隋卖入青楼。善公性情倔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可那王隋来历成谜下落不明,根本找不到人,善公若想讨此公道,必然要询问当初介绍他的人。”上官陵话语一顿,眸光直直射向面前人,“那就是你,商侯。”
商侯抚掌大笑,侧头和宁休对视道:“本侯已经被拆穿了,你这个‘真兇’可不能躲在幕后。”
宁休一笑,转过脸来看向上官陵,一派轻松随意若无其事。
“上官大人,想不到公主继了位,你我仍要做对手。不错,鲁善公是我奉侯爷之命所杀。其实我最擅长的是剑,但为了给官府一个台阶,才临时从对面的屠户家里摸了一把刀。”
“果然如此。难怪吴太守接了江蓠的诉状,后来却又停止查案,想必也是接到了侯府的指使。”
“吴荣?他不过是一条狗。”商侯嗤笑一声,“可他偏喜欢自作聪明。比如去年遇旱,各县多有盗贼聚集作乱,我就给了他一点钱粮,让他安抚贫困,招募丁壮解决盗贼。结果他倒好,自己吞了大部分。我看事情没摆平,问他我给他的钱用哪儿去了,他说是贡给朝廷的赋税亏空,填进去了。他大概想着给朝廷还能得个嘉奖,一样要在本侯这里挨骂,拉着朝廷还能多个倚仗。也算他有点小聪明,没想到把你招来了……哈哈!真是搬起石头自砸脚。本来你要办他,本侯没意见。可你非要从鲁家的案子下手,本侯岂能让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上官陵的目光清冷肃然,锁住了商侯的面孔,“善公与你到底发生了什麽沖突,以至于让你选择下杀手呢?”
夤夜入室作案,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考虑后的结果。
商侯道:“我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哦?”
面对上官陵疑问的眼神,商侯却是一笑,偏头望向侧边的屏风。
“躲在暗处的朋友出来吧!我知道你们今日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就是为了获取本侯的口供。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本侯都已供认不讳。现在,该轮到你们让本侯满意了。”
第二十四章螳螂捕蝉
被对方一语揭破,韩子墨只得现身。
商侯打量着屏风后步出的男子,神色好奇。
“阁下是?”
“司刑韩子墨。”
“据说韩大人回商州,谁都见不着你的面,想不到今日却赏脸来此,本侯荣幸之至。”商侯调侃几句,手心一摊,“口供呢?”
韩子墨看向上官陵,见她颔首,只好冷着脸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笔录交了出去。
商侯接来口供,略略翻看了片刻,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几页供纸很快焦黑卷曲,化为灰烬。
“难得你们如此识相。”他手指一松,任由纸灰被风吹散,“丞相刚才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两位这麽识时务,何不投效本侯?本侯定不会亏待你们。”
宴堂内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魁梧人影,悄无声息地聚成一圈,在不时飘动的丝幔后忽隐忽现。
韩子墨脸色铁青,挺立着松木似的身躯,不发一言。
上官陵眸光微烁。
“看来侯爷早有布置,我等若是顽抗,只有死路一条。真是时也命也!”
她一叹转身,直面商侯,容色间浮现出听天由命的无奈。
“在下棋差一着,沦落至此无人可怨。但在下实在不明白,侯爷身为王孙,为何要错上加错,将局面推到如此境地?摆出毫不悔改的姿态与朝廷彻底对立,于你又有何好处?”
“我当然大有好处!”商侯拍案大笑。
“也罢,之前你三番五次婉言规谏,企图拉本侯一马。看在这份好心上,我就让你当个明白鬼。”商侯擡手一指,却是指向陪座上的宁休,“你可知道,宁先生为何会坐在这里麽?”
“这里”当然不是指坐席,而是指侯府。
上官陵依常理推测:“大王子事败,他原先的幕宾自然要另觅新主。”
“错了!”商侯咧嘴一笑,“本侯不是‘新主’,而是‘旧主’。宁休本来就是我的人,当年是我派他去当沈明温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