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72)
“那本侯该如何处置这个小人呢?遣退他,可以吗?”
上官陵唇角微勾,却摇了摇头:“遣退小人还不是最主要的。”
“哦?”
“侯爷岂不闻‘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小人也是如此。若不是投了侯爷的喜好,他们怎能来到侯爷身边?侯爷若想免于小人之祸,最主要的是自修己身。若能心行贞正,惕厉自省,小人就会不遣自退,祸患也就远了。”
“丞相说得真有趣!”商侯欢声大笑,双手举杯,“来来来,本侯敬你一杯。”
上官陵亦举樽,遮袖饮了。
“有丞相这番话在前,那些莺歌燕舞本侯也不敢拿出来丢脸。宁先生,今晚就请你稍微辛苦,为我们舞剑一曲,聊助酒兴。”
商侯发话,宁休只得从命,于是拔剑离座。
歌姬调琴筝,和着音节,宁休起剑而舞。
剑法不错,流畅娴熟,上官陵观赏着剑舞,心中品评。她从前凭着直觉怀疑宁休有武功,但从未见过他动手,这回才算亲眼见识。
宁休乐感极佳,剑势起落,无不与琴曲节奏契合。十余招后,歌姬转弦调,剑锋亦随之一转,倏然逼近客座。
上官陵酌酒自若,挥指弹剑。青锋偏斜,一震而退。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上官陵朗声诵罢,悠然回眸,望着宁休轻轻一笑,飒然起身。
“愿以我剑,试君龙文。”
宝筝停雁柱,殚思夺云出。
上官陵一剑横空,宁休接招不及,仰身后撤。筝弦再起,琅然清圆,宴堂中剑声琴声交奏,两道人影往来交错,明光四起。
二十五弦思悠悠,银河欲转天水流。流到人间成珠碎,飞剑击上玉帘鈎。
上官陵剑泻流星,歌姬促筝弦,曲音急转直下。殚思剑芒大盛,宁休亦不甘落败,剑招强势而出。双锋将击的剎那,铮然音歇!
一曲既终。
两人执剑相对,皆是一怔,少停,同时收剑。
“丞相剑法精妙卓绝,宁某甘拜下风。”
“宁先生过谦了。”
二人彼此拱手,各自回座。
商侯畅笑着鼓掌,夸赞了一番两人的剑术,又向上官陵敬酒,上官陵不便推拒,只得陪他饮了。
商侯问道:“丞相先前念的诗,是丞相所作吗?我听着极妙。如此侠客意气,成日拘束庙堂之内,难有施展之机,倒埋没了。”
上官陵道:“这是前朝诗人的《走马引》,非我所作。后边还有四句:‘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在下觉得,这四句写得更好。持剑向人算不得多大本事,能够自照其身才是真豪杰。侯爷以为呢?”
商侯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却转了个话题。
“丞相,你方才说咬伤本侯的蛇在坐席附近,本侯觉得不对。本侯的府中,这麽多年都没见过一条蛇,所以,它不是藏在坐席之内,而是最近才从外头溜进来的。”
上官陵无意和他争执,扶案起身準备告辞,忽然眉心一蹙,一手抚上心口。
“是不是心口疼?”
商侯的声调语气突然变了,高高在上的得意。
“我这味药,名字就叫‘西子病’。不过,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轻举妄动,也就跟常人无异。一旦动手抗拒,立刻毒发。你可要好好考虑。”
短暂的惊愕过后,上官陵很快恢複了面色。
“侯爷想要我考虑什麽?”
“当然是考虑怎麽结鲁家的案子呀!”商侯坐姿慵懒,锐利的目光袭向她,“不用想着隐瞒,我知道你查出来了。”
上官陵沉吟片刻,擡头望向他。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侯爷究竟意欲何为?”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商侯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本侯实在好奇,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你到底想怎麽翻案?”
“表面上,是人证物证俱全。然而第一个破绽,就出在物证上。那把刀的确是犯案兇器,可并非江矩所有。”
“哦?”
“那把刀的开口,是反刃,这意味着它的主人惯用左手。我在江家检查过江矩平常的用具,刀是正刃,弓的使用痕迹也表明他惯用右手。因此,那把犯案的刀不是他的。”
“难道没有可能是他拿了别人的刀?”
“当然可能。我曾问过朱县令,为什麽兇手会把兇器留在现场,他推测是兇手遇到紧急情况,一时慌张所留。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更可能的情况是:栽赃。”
“紧要的是先找到兇刀真正的主人。在鲁家附近寻访时,我发现鲁府对门的张屠户,正是一个使用左手刀的人。我问他是不是丢过一把刀,他当时虽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我:是。”
“因此最有趣的一点出现了,兇刀的真正主人张屠户,恰恰是指证江矩为兇手的人证。那麽,张屠户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吗?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杀害善公的兇手武艺高强,而张屠户并不会武功。我观察过他切肉的手法,用的全是蛮力,毫无特殊之处。”
“或许是他指使别人动手呢?”商侯发问。
上官陵摇头。
“指使别人,是不需要把自己的刀交出去做兇器的。此外他缺乏动机。所以仅剩的可能,是江矩窃取了他的刀,意图嫁祸他人,但可惜,这个推测也无法成立。”
“哦?”
“故意用别人的刀,目的当然是把嫌疑转移给别人。可当我问江蓠,江矩是否曾向她提起过真兇可能的人选,江蓠却说没有。我在县衙查看江矩口供时,也的确没有发现任何提及之处。据张屠户说,江矩至少认识他。如果真是江矩意图嫁祸,那他对张屠户矢口不提的做法就太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