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83)
文忆年听得直摇头。
“你这是要把王叔架在火上烤。”
“昭国能行,容国怎就行不得?”
“两国情况不同。”文忆年饮尽残酒,把酒樽顿在桌面上,“昭王先祖因功封侯,自身豢养了不少私人幕士,对世家的依赖原本就更小一些。”
文修年抿了抿唇,支颐不语。
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沉闷。
王肃思忖了一会儿,转头想问问梁悬黎的意见,视线一扫,却见他坐在酒案边,闷声不响地摆弄着几枚钱币。
“你这是?”
“帮你起了一卦。”梁悬黎答着王肃的问话,手里不紧不慢地摆好最后一枚铜钱。
“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王肃沉默着。
“屯者,难也。”
“难是肯定会难的。”文修年再度开口,“但若因为难就放开手,局面只会越来越不可收拾。以门第用人是强行割裂士人,群体分裂意味着矛盾加剧,不同群体之间越是界限清晰,动乱就到来得越快。齐朝中后期动蕩不休,原因之一就在于此。因此明智的执政者,总会设法延缓这一进程。抛开公平仁义不谈,这也是国家利益问题。”
王肃目光一动,向他看去。文修年神色如故,搁在酒案上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王肃沉吟片刻,推琴而起。
“修年说得对。我已经犹豫太久,也耽误太久了。倘若一味念着君王之心、自身荣辱,而不敢为国事作为,王肃岂非尸位素餐?何必白白占着首辅之位?”
文忆年仰头望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不见喜怒,眼神却少有的坚决。
喉结微微滚动,文忆年无声一叹,话语幽然出口。
“昭国拥三端之才,可以一蹴而成功。我辈虽为驽马,亦愿尽十驾之力。只要王叔决意着手,千难万险,忆年与你共赴之。”
不以门第出身取士不仅对寒门士子有利,也与商人的诉求不谋而合,唯一需要抚平的是高门士族的不满。王肃因而决定放开对士族入市的禁制,算是给予他们的补偿。虽说士族中违禁做买卖的早就不乏其人,但如今名分正定,更能进一步瓜分商人的市利而不受诟病,也让他们心里平衡了不少。朝堂内干戈暂息,大体上有团结一致的趋势,王肃其余的计划便得以逐步施展,几个月过去,一切渐渐进入正轨,上下风气随之一变。
可是,就在群臣各得其所,朝内晏安祥和的时候,容王的疑虑和怨怒却日益沉积起来。
容王鏊本是先王少子,几个哥哥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初入痒序的孩童。等到先王将要归天时,几个哥哥死的死废的废,大位就落到了年少的王鏊头上。先王觉得他幼稚,在处理国政上缺乏经验,便立王肃为相辅,政事全托于王肃。
王肃在士林中素有名望,又有叔父之尊,王鏊深感自己被压了一头,继位之后便着力培养自己心腹,以期对抗叔父的相权。王肃本无相抗的意思,见君王提防自己,只得更加谦恭以示忠顺之心,凡有决议不敢自专,都先呈入宫中,王鏊与左右商榷通过,才交付门下执行。
可是最近,王肃竟然一反常态,好几项决议在他明令驳回的情况下,仍要坚持施行。更可气的是,朝堂上二人相争,群臣大都站在王肃那边。王鏊被衆势所逼,不得不让步,回到后宫,却更加寝食不安气愤难消。满宫妃妾动辄获罪,见到君王总是诚惶诚恐。王鏊看得厌烦,索性连后宫都懒得去了。
宫中人人自危的时刻,却也有几个人过得如鱼得水,比如内常侍杜延恩。
杜延恩是王鏊的潜邸旧人,随侍多年,早把主人的脾性摸得透彻。王鏊一皱眉,他就知道痒在何处。他的耳目又灵敏,内外诸事多有风闻,这些日子见容王烦躁不安,心内私自揣想几回,也就有了个大概。
用膳时,王鏊动了两下筷子便扔在一边,杜延恩看在眼里,脑筋一动,端来一碟新制糕点。
“大王近来胃口不佳,不如尝尝这个?”
王鏊兴致缺如:“这是什麽?”
“玉珍糕,曹太医给的方子。”杜延恩笑颜卑顺,“奴婢前日碰见他,说起调理之事。他说药补不如食补,这点心甘而不腻,常食益气,连王叔都夸赞过呢!”
王鏊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口中,听得此语,咀嚼的动作一顿。
“他最近去过王叔那里?”
“那是。夫人身体不好,他常去府上问诊。”
这个答案毫无新意,王鏊丧失了兴趣,翻着奏章随口问:“王叔身子还好吗?”
“听曹太医说,他近来常在府中宴客,想必是不错的。”
“宴客?宴什麽客?”
王鏊不太高兴,他在宫里食不甘味寝不安眠,那个给他添堵的罪魁祸首倒好,成天会宴宾客?
“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谋求仕进的寒士,还有些商人子弟给他送金银,不过听说王叔没收。”
王鏊捏紧了奏本,眉宇间一片阴云越积越浓。
“他可真会装模作样,两面收买人心。往日倒是我小瞧了他!”
第三十章试看吴鈎
成玄策陷入了抉择的难题。
御案上放着两本奏疏,一本来自轩平,劝他联长杨攻昭国;另一本来自钟离煜,劝他出奇兵打容国。一个苦口婆心,披肝沥胆,极言昭国威胁之大;另一个条分缕析,言辞凿凿,力陈取地利益之稳。钱到用时方恨少,成玄策苦于财用不能同时支撑两路大军,左右为难不已。他为难了几天,最后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将两人一起召到面前,让他俩交换折子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