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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正清秋(298)

作者:风竹月夜 阅读记录

她忍不住想,这世上的女子,就宛如眼前一丛丛的绿藤,有东西让它依附着,它就能安心接受阳光雨露,开花结果,一旦失去它所凭依之物,就只剩一把荒茎乱藤,无可往也无不可往,无所背逆也无所执持。

从前,公主凭依桓王,而她凭依公主;现在,她仍然有公主为依,公主却不再有桓王为恃。公主的焦虑和忧愁传递给了她,而她除了干着急,也实在无能为力。一根软藤无法扶起另一根软藤,就连偶然的相遇,也不过是春风无意为之。

狄通明找到端如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葡萄架下发呆。他连唤了好几声,端如才留意到他。她眼里虽然看见他,脚下却纹丝不动,那种犹豫的神色与千机公主如出一辙。狄通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物似主人形”几个字——在他心里,奴婢本不算人,何况还是那样禀赋柔弱、惯于唯唯诺诺的婢女。

不过,他现在需要用她,总得给出一点好颜色,于是他移动尊步,自己走了过去。

“狄中郎有什麽事吗?”端如语气沉闷。

她对面正好是一根石柱,狄通明抱臂靠在石柱上,上下打量她几眼,笑问:“公主平日待你可好?”

端如不愿看他,拎着水桶走开两步,接着干刚才没干完的活。

“我从小随侍,公主待我自是极好,何劳动问?”

狄通明也挪了两步,不屈不挠地缀在她身后。

“我今天来,正是要和你商量一下公主的事。”

“公主的事,轮不到我做主。”端如道,“我劝狄中郎也不要操心过头。”

狄通明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你也知道,公主不会取宠,又无子嗣傍身。将来后宫若进了新人,难免受欺。”

这论调端如跟着千机公主不知听了多少次,当下不由微微发躁。

“公主贵为王后,凭他什麽新人,也欺负不到公主头上。再说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你成天逼她有什麽用?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劝她,可趁早死了这条心!”

狄通明道:“你说得极是。看她如此为难,我也不忍心逼她,只好另辟蹊径,这才要请你出些力气。”

端如懵了片刻,联系他先前的话,陡然一醒,脸色发白,惶然后退。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可以慢慢想。”狄通明笑道,“我也是突然想到这个法子,你能母凭子贵,也解决了公主的难题。不过,你若不愿意,也没人会逼你。公主这麽疼你,想必也不舍得让你受苦。”

他说罢转身就走了。端如望见他身影消失,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

晚上她摘了一篮鲜花,带回寝殿给千机公主。此地有许多奇花异草,端如手巧,常拿来编成小首饰,千机公主喜爱打扮,见到它们,有时心情便好上一些。

可是今天,她费心编好的花环也未能使公主开颜。

端如看她无精打采、灰心丧气的样子,不禁担心。一问才知,原来焚音圣女告诉她,昙林的风俗,国主辞世,没有子嗣的后妃要随王入葬。昙林王这把年纪,万一哪天有个长短,千机公主的青春年华也就告终了。

说到最后,千机公主忽然想到什麽,脸上竟然转出笑容来。

“端如,你说我傻不傻?我刚刚才想到,咱们既然都到了这种朝不保夕的境地,何必还想着什麽荣宠地位、身份责任?倒不如及时行乐,趁着有命的日子好好享受一把,与其当吓死鬼,不如当乐死鬼!”

“公主……”

端如见她这般模样,比看见她流泪嚎啕更加难过。待要劝慰,却又无从开口。

千机公主觉得自己得到了人间至理,拍着坐榻乐不可支,又向旁边侍候的宫女索酒。宫女说昙林女子除非祭祀不饮酒,宫里只有大王喝的酒,十分辛烈。千机公主不管,那宫女违拗不得,只好端了酒来。

“来来来端如!咱们一起喝!”

端如被千机公主拉着坐下,一面看她倒酒,一面听她絮絮叨叨地感叹。

“以前在宫里,父王不许我喝酒。离开成洛的时候偷了一壶玉楼春,因为掺了药,自己也一点没喝着……”

一口酒入喉,千机公主呛咳连连,她的动作又莽撞,脾胃又娇嫩,辛辣酒气猛一刺激,眼泪都迸了出来。她懒得擦拭,端着杯子吃吃发笑。诗人说美人落泪,如春梨带雨;又说美人语笑,如花外莺声。而今两者混合,却无花鸟之韵,只显出一种惨然古怪的脸色。冷风穿户,幽烛昏昏,不像少女的闺闱,恰似亡者的墓室。

端如左顾右盼,不敢看她,怀揣着一股毫无道理的歉疚,仿佛令公主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一样——这当然不是事实,可她无法归因到别处。

在她很小的时候,老宫人们就教导她,公主是她的主子,公主磕了绊了是她的不是,公主喜欢她亲近她是莫大的恩情,凭着公主她才能有头脸,才能得到其他奴婢的敬重。奴婢们之间的训教,原是这样根深蒂固,代代相传,要流芳百世的。端如从来都承认,她的人是公主的,命也是公主的,可现在她却因为不愿侍奉昙林王、害怕生孩子而拒绝替公主受苦,真是罪大恶极!她拒绝得了狄通明的胁迫诱哄,却无法在公主凄惨沦落的模样面前说出个“不”字。

千机公主的酒量很差劲,喝了三五杯,就脸色酡红头重脚轻,幸而酒品还不错。端如将她扶到床榻上,让她好生安睡,放下帐帘时,她的目光突然被帘鈎上的绣袋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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