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04)
他说着,探过一只胳膊,拍了拍史循的肩头:“怎样?是不是很有意思?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将来丹书青史上,我的名字旁边可以给你留出一席之地。”
史循笑着推开他。
“你自己爱走独木桥,不要妄图拖我下水。我就站在干岸上看着,哪天你要是失了足,我把你捞起来不让你喂鱼,就算尽了朋友之谊。”
钟离煜毕竟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总有些事情会出乎他的预料。正当殷时存宦途坎坷之时,忘岁月竟有了出头之机。
攻打容国的胜利给了成玄策信心,他开始谋划攻取昭国,可是,当他召集群臣商谈此事时,却得知仓廪中的余粮不足以支撑大军再次远征。
忘岁月于是提出减少出征人数,至于随之减损的战力,他自有妙计补足。
“王上请观此图。”
散朝后,忘岁月带着一幅神秘图卷私谒桓王。成玄策望着案上缓缓铺开的画面,眼神惊奇而迷惑。
“这是何物?”
“此物名唤铁甲车,有些类似于古时战车,然而速度极快,日行千万里。小车可运载数十人,大者可载上百人,车上能够装设弓弩。臣另有一种火弩,与此车配合使用,威力强大无比。再坚固的城池,遇上此物,也与朽木无异。”
“世上竟有如此神物麽……”
成玄策出神地望着图卷,喃喃自语中含着不可置信的欣喜。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对忘岁月笑道:“太师忠心为国,献此神车功不可没。有了这东西,必能使我军战力大增。如今相位空悬,本王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继任人选……对了,这铁甲战车如何打造?可有制作图吗?”
忘岁月眼珠转动了一下,道:“制作图自然是有的,但这铁甲战车十分精密複杂,光凭图纸,工匠未必能学会制造。”
他的心思缜密。桓王现在嘴上夸赞他,但只怕口惠而实不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他当然不能立刻将宝物白送出去,接下来的选择,还要看桓王如何表态。
成玄策的笑意收去几分,盯着忘岁月的脸,片刻不语。他大概能猜到忘岁月在想什麽,对方的小算盘让他恼火,可是,眼下自己有求于他,不得不稍作让步。
“那就有劳太师了。”他终于开口,摆出貌似亲和的态度,“本王这就传旨,请太师暂代丞相,兼掌匠作司。这铁甲战车,还请太师多多费心,早日为本王打造出来。”
忘岁月心满意足,爽快地领旨谢恩。
“承蒙王上信重,臣定当倾尽所学,鞠躬尽瘁,为王上分忧。”
寒冬已过,春风扫尘。忘岁月姿态昂然,步履轻快,旁若无人地走出宫门。不时有太监宫女从他身边穿过,用好奇或敬畏的目光偷觑他两眼,但忘岁月是不会回视的。他即将扶摇直上,一展壮志,卑微的蝼蚁怎能入得他的眼?
绡儿奉晏飞卿之命,出宫采买五色丝线,回来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很不经意地,她的眼神扫了一下对方的脸。突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被定在了当地。
“那人是谁?”她低声询问同行的宫女。
“那是太师呀!”她的同伴笑道,“你没听见刚才宫里传旨吗?王上要让他继任丞相了,难怪他这麽得意!”
晏飞卿坐在锦榻上调弄琴弦。
这是桓王赐给她的新琴,吴地之丝,蜀山之桐,制成绿绮之琴,以奏阳春之曲。成玄策和她性情相差极大,唯在这一事上,仿佛能有一丝志趣相通。但这只是成玄策的错觉,晏飞卿其实并不喜欢弹那些高深旷远的调子,不过为了讨他的欢喜,克制了自己的爱恶。她却也无怨无悔。她指下的阳春曲总弹不出什麽高尚通达的味道,实在是被那一片癡心所误。
调好丝弦,她开始练习琴曲,才弹了几个音节,就看见绡儿紧抿嘴唇,眼眶发红地走了进来。
“咦?你怎麽——”
一句话没问完,绡儿在她跟前跪下了。
“娘娘,求您替奴婢做主。”
“好!”晏飞卿粗心大马虎,也不问是什麽事,张口就答应,擡手招呼她,“来坐着,吃几个果子,不要哭。”
她哄人的方式委实粗糙得很,绡儿觉得她不上心,愈发情急。
“娘娘,奴婢真有紧要的事求您!”
她膝行数步,脸几乎碰到晏飞卿的膝盖,姿态恳切之极。
晏飞卿只得放下手里的樱桃。
“我已经答应你了呀!好吧,你先说,到底是什麽事?”
绡儿尚未啓口,一片红云已扩上鬓额,肩膀一阵颤抖。她猛力地吸着气。
“奴婢……奴婢刚才……见到他了……”
“谁?”晏飞卿没反应过来。
“那个负心汉!”绡儿的嗓音蓦然拔高,又迅速低落下去,带着无法自解的彷徨,“他……想不到他竟然当了太师……”
她颤抖得越发剧烈,泪珠断线似的落,红铅尽湿,妆华残损,整个人摇摇欲坠。才说完两句话,她便控制不住,伏在晏飞卿腿上,放声嚎啕起来。晏飞卿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麽,满心混乱疑惑。
“你真的看清了?是太师?会不会认错人?”
绡儿摇了摇头,说一句话,吸一口气,话语含混不清,气息也急促不安。
“不会……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娘娘,求你千万替我做主。我待他一片真心,可他却那样对我!他那样对我……现在……现在还过得那麽自在……凭什麽?他做出那样的事,却没有报应!我一辈子……一辈子毁在他手里,父母恩绝,为奴为婢……他呢?他高官厚禄,当着太师、丞相……天底下真的没有天理吗?我真是不甘心……娘娘!他要是不能受到惩罚,我宁可死……也不想继续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