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14)
外面响起一阵叩门声。
钟离煜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名内侍。
“钟离先生,王上传召。”
第四十六章金台受印
关于“女王陛下如何打算”这件事,不仅是钟离煜的疑问,也正是沈安颐自己的未决之计。上官陵受召入殿时,就见座上女王目光精铄,脸色郑重,不时微蹙一下清丽的眉尖,似在思索着什麽。她是机敏之至的人,观此情形气氛,便知今日传召乃有大事相商,当下却仍不动声色,平静如常地行礼。
“臣上官陵参见陛下。”
“丞相免礼。你看看这个。”沈安颐一面说话,一面拾起御案上的文书递给她。
上官陵接在手中一看,目光立时一跳:“容国密函?”
“不错。”沈安颐道,“容王想与我国缔约,共举大军,从东西两路共伐北桓。你看……可行麽?”
上官陵的视线在那几页薄纸上扫了一遍,随后收回,恰与沈安颐眸光相对。继位数年,眼前君主早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柔弱多思的质子公主了,她的言行日益威严果断,却在此刻流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接下来的决定,将会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
“陛下。”上官陵忖度稍时,心下已有主张,“臣以为应当先探清容国的真实意图。虽说容王被迫向北桓称臣,以其个性多半心有不甘,缔约之意未必有假,但仍不可不防。何况容国自从换相,朝中情形愈益複杂,容国就算诚心联军,能出上几分力也尚未可知。最好遣使与容王面议此事。联军事务繁杂,很多细节也必须经过会谈。”
“本王也有此意。”沈安颐沉吟着点头,“但派谁去却是个难题。”
若单论才智,最好的人选当然莫过于上官陵本人,可她身份太显,若令她去,很难不引起北桓的怀疑警惕。
“不如让宫无忧去?”上官陵忽开口,“去年容国曾向我国赊购稻种,他是度支尚书,对外正好以此事解说。作为六部尚书之一,令他出使,对容王那里也可表明陛下看重此事,不显得轻慢失礼。”
沈安颐一想,果然如此,不禁莞尔:“丞相思虑周致,此事便由你全权安排。”
宫无忧这趟差事办得迅速,不过一个月便返报回朝。除了容国现状、议盟细节之外,还带回了一个出人意表的消息:北桓也恰好派遣了使者去容国。更令上官陵意外的是,据宫无忧说,那主使名叫钟离煜。
“下官打探过,北桓的使者是去催收贡赋的。桓王因其宠妃有孕,要求容国加赋为贺,容国上下皆愤恨不已。加之那使者似乎曾在容国被监押过,容王以为这是北桓的轻慢侮辱。与我国缔约联军之事,倒谈得格外顺利……”
上官陵听在耳中,默然不语。钟离煜的真实身份,宫无忧当然一无所知,也就不太可能主动向对方透露什麽,但即便如此,以钟离煜的才智,未必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钟离煜固然是她上官陵亲自推举的密间,可即便是她自己,也不敢担保他能时刻忠心。虽说用人不疑,但在如此大事上,最好还是不要心怀侥幸——钟离煜对昭国的忠诚,她不妨抱以乐观,但却不能指望。何况就算钟离煜不洩露,随行的其他北桓臣属也都不瞎不聋。为今之计,只有从速準备,先发制人,尽可能赶在北桓有所反应之前底定其事。
上官陵思量既定,起身道:“宫大人辛苦了,你先休息吧。我这就去见陛下。”
沈安颐正等着她。
“宫无忧的奏折,本王已看过了。你也都知道了吧?钟离煜……”
她话未说完,便停了下来,目光凝在上官陵沉着清俊的面容上,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钟离煜的事,且不必谈它。”上官陵啓口,对视着她的眼神中如有深意,“只是臣有一问,倒要先请问陛下。”
“丞相有何疑问?”
“陛下所图者,究竟是北桓的土地呢?还是北桓的民人?”
话声入耳,沈安颐心下一动。
上官陵的志趣,她向来清楚;上官陵的为人,她也深谙于心。此时此刻,军国大事面前,万绪纷然之际,这人一开口,不言敌国情状,不议谋划布署,却先抛给她这麽个题目,用意可想而知。
“人无地不安,地无人不固。”沈安颐微微一笑,“不过本王所求,其实既非北桓的土地,也非北桓的子民,而是海内归一,天下息兵。”
“陛下志向高远,臣钦佩。”上官陵亦噙笑看着她,“可陛下马上要準备的,却是要动刀兵、增干戈的事呢!”
“本王明白丞相的意思。”沈安颐肃容道,“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德博而化,不攻而得。可德化若要深入人心,非得长久熏习不可,古之圣王皆有百余岁,却也不能完全免于征伐之劳。当今之世,年短命促,彼此皆以诈力相高,若不能趁着当前的优势速定大计,长久拖延下去,只是徒令世间战祸不息。兵者兇器,不得已而用之。本王也知,这并非至善之法,只是眼下可用之策。等将来强敌覆灭,本王自然要收刀入库,以礼义合衆。”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愈显低沉,自己也渐渐陷入了沉思。上官陵凝视她良久,微笑道:“陛下有此觉悟,实乃社稷之幸。既如此,臣以为,就更不必担心钟离煜的事了。”
她话锋倏转,沈安颐猝不及防,不由一怔。
“丞相何出此言?”
“陛下。”上官陵端然一礼,“只要陛下能够贞志不休、守正不移,北桓纵得一时之便,又怎能胜过陛下王道之师?钟离煜如若变节,也只会是他自己的不幸,而非陛下的损失。陛下何妨丢过这一节?有没有钟离煜,我们该怎麽準备的事,都得一样準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