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28)
“虽没证据,但或许对你来说,把这里当作梦境会更好一些。”
“我在玄都府这些时日,也读了几卷经,想通了一点事。大凡世间万物,要想维系得住自己,甚至于发展壮大,都须得以‘平衡’二字为準绳。有些人生性淡漠人事,易于出离,若再教他们常常看见世上的无常变易,就非常容易弃世。但像师妹这样的,生性更易于沉浸红尘,把很多事物都看得太严重、太当真,以至于常被七情所制,那倒是要多记着‘人生如梦’才好了。”
一席话说得卓秋澜和顾曲都目露赞同,唯有当事人薛白依然皱着眉头寻思,半晌猛的一跺脚:“啊呀!你怎麽能叫我师妹?我明明比你拜师早!”
“可是你年纪比我小呀!”
“不,不能这麽算的。师父——”她求救似的转向卓秋澜,意图让师尊裁决公道。
卓秋澜笑:“你俩可以各叫各的,你叫她师妹,她叫你妹妹。”
薛白:“……”
“实在不行,就叫名字好了。”
“也好。”顾云容答应着,低头笑了笑,“我原以为叫师妹会显得亲近些。”
卓秋澜略过这个话题,擡目望向那座七巧楼。
“我们与其在此坐费神思,不如过去看个究竟。”
四人朝那座楼宇走过去,还未走到近前,忽听后边一阵喧嚷,回头一看,几道黑影来势汹汹,从街角处向他们沖了过来。
“快抓住,别放跑了!”
随着那些人影越来越近,形容逐渐分明。他们衣着相同,五指上带有细长尖刺,脸上皆有半面奇诡妆纹,使得他们的脸看上去好似被敲碎了一半。四人甫一看清,便觉周身气息都变得混乱动蕩起来。
“快躲过来!”顾曲拉着薛白闪到一旁。
“他们是谁?为什麽要抓我们?”薛白颇感不安。
卓秋澜一看见这伙人,便无端生出一股厌烦,思维却依然冷静。这伙人并非沖着他们来的,而是在追赶着另一名女子。那女子正在屋宇间闪避而行,身姿窈窕,动作轻盈。卓秋澜驻目留神,只觉那女子似曾相识,蓦然,她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是她!”
“谁?”顾曲立马问。
“过忘山门歌师,风飞絮。”
“什麽?”薛白忍不住插话,“她怎麽会在这儿?”
顾云容眼力好,突然道:“她好像身上有伤。我们要不要救她?”
卓秋澜略一沉吟,瞬息间有了决断:“要救。”
见义勇为是一方面,他们目前对此地几乎一无所知,这样无头苍蝇般乱转总不是办法。既然风飞絮也在此,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卓秋澜话音方落,身形便掠了出去,迅如飘风,轻若流云,稳稳拦在了打头的追捕者身前。白拂一扫,便将那人扫出了丈余远。薛白三人紧跟上来,阻住了其它方向的攻势,且战且退。
“可要小心。”九天仙乐似的声音从后传来,“被他们的毒刺碰到,非死即残。我一条命,可还不起你们四个人。”
薛白转过头,只见风飞絮捂着肩头站在一边,鲜血仍在不时从指间渗出,她却好似没有痛觉一般,遇上薛白的视线,还微微笑了笑。
薛白不免诧异:“那你自己……”
“这倒不是他们弄的。而且……我自己不在意的事,不能假定别人也不在意,故此提醒一下。”
说话间,七巧楼已在面前。楼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不知什麽情形。卓秋澜当机立断:“进去!”
五人疾步而入,刚一进去,便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和从外边看时的漆黑模样截然不同。
“师父……”薛白紧张起来。
“别慌。”卓秋澜拉住她的手,沉着地道:“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别慌,跟紧我。”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视野中的朦胧感渐渐褪去,景象清晰起来。他们正身处于旷野之中,四周烟云漫漫,枯木欹斜。离离荒草间,一座座石碑散布林立。这些石碑高矮不同,形状各异,既有全石,也有断碑,有的古旧生苔,有的色新无尘……却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缓缓移动,那方向的尽头,兀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塔。
那座石塔极其高峻,几乎是顶天立地,直入云霄,塔身上不知何故,一片流光熠熠,以至于乍望上去,竟认不出是石塔,却像是天穹倒转,银河泻地。
卓秋澜等人走近前去,围着那石塔观看,这才发现原来塔上镌刻着无数名字,随着石塔的“生长”而不断向上流动。衆人惊奇地端详着这座仿佛有生命的“活塔”,一时间都忘了言语。
良久,方听得卓秋澜开口:“这里是幻境。”
“师父怎麽知道?”
“此物并非砖石所能砌就,唯有幻术可成。能布下如此幻阵的人,也必非等閑之辈。”
她虽是在和徒弟们说话,眼睛却一直对着风飞絮。
风飞絮不慌不忙地包扎着自己的肩伤,闻言嘴角微勾:“以幻动真,真皆为幻。以真入幻,幻可成真。卓掌门乃修道之人,又何必拘泥于真幻之别?”
卓秋澜眸光一动,显然被挑起兴致,正要再问她两句,忽听薛白喊了一声。
“这是……师父的名字!”
其余几人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果然是“卓秋澜”三个字。旋即,顾曲的声音也响起来。
“你自己名字也在!还有我的!大姐也是……”他怔愕的目光环掠过衆人,语气染了一丝惶惑,“咱们都在这石塔上头……”
卓秋澜的神色也肃然起来。她转头问一旁的风飞絮:“风姑娘来此地多久了?可知晓这石塔和上面的人名都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