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43)
她心里知道,谢琬是重情重义的人。
但正因重情重义,才更无法原谅她。
上官陵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挽回、不乞求、不解释。
——她从不喜欢做无用的事。
谢琬会一辈子怨恨死她。
那就受她的恨吧!
人活于世,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担责任、付代价的。
谢琬恨着她也好。恨着她,她心里反倒觉得安宁了些似的。
她甚至想,如果从一开始,她与谢氏兄妹就只是单纯的敌国对立关系,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会简单得多?
有些时候,被爱也是种负累,倒不如被恨。
谢琬盯着她,眼眶充泪,满目的不甘心。
“你就算不顾念我哥,那我呢?我们曾经共经患难……难道都是假的麽?”
“自然是假的!”
上官陵一语出口,斩钉截铁。
“什麽患难?什麽朋友?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从不曾当真!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杀了我!否则,我也会杀了你!”
谢琬愣住了,过了片刻,她突然狂笑起来,声音都在颤抖。
“好……好一个忠义之臣!”
她猛然举手,一声金石之响,利剑出鞘,直指上官陵。
“那就为了你的昭国,与我决一死战吧!”
第六十章愿者上鈎
沈安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颇为头疼地思量起眼前的难题。
昨日若不是她去得及时,那场突如其来的沖突恐怕已经无法收场。而现在,尽管双方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沈安颐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祸根犹在,只要沾上一点火星,就可能再次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不仅是上官陵和谢琬之间的私人恩怨,也是对于当前战局不可忽略的影响。
她轻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盏,缓步走出帐来,只看见犹自守在帐外的江蓠。
“丞相还没回来?”
“回营了,但听说去校场练剑了。”江蓠道,“陛下可要传召她过来?”
“不必。”沈安颐擡了擡手,“我们也过去看看。”
校场所在是一块平旷的空地,四周多有低矮的灌木草树。乍暖还寒的时节,杜鹃已经开了。沈安颐耳听着远处一声声“不如归去”,眼望着近旁一丛丛泣露红鲜,忽生难言之慨。她停下步子,俯身触摸起路边的一朵,花面低垂,残露欲晞。无论多麽强大或微渺的生命,在这世上也都是同样的匆匆行客,浮生如逆旅,归期未有期。
“陛下,您看那儿!”江蓠突然指向校场的一角,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沈安颐直起身,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唯见寒光连片,舞雪飞霜。浩蕩剑光之中,上官陵身姿峭拔,动如照影惊鸿,静如亭亭苍松。
沈安颐注目望着,总觉哪里似乎不对。寻思半日,忽然反应过来,上官陵将原本的佩剑送给顾红颜了,这一柄想是营中另找的,难怪她觉得少了点什麽——记忆中那清豔的幽蓝剑光已不複见,只余下苍白孤清的雪色剑影。
她这里径自观看,那一头上官陵也已收到了禀报,忙停了剑,走过来整衣见礼。
“陛下如何到此?”
“丞相的剑法愈益精妙了!”沈安颐夸赞一句,细意打量着她的神色,“‘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果然是剑如其人。前人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丞相之谓也!”
上官陵默然了片刻。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她低声重複了一遍,出神似的,须臾收转了目光:“莫如连胸中激雷也没有的好。”
“那也未必。”沈安颐微微一笑,“胸中无激雷,就可能连战志也无。虽无冒进之忧,亦有失机之患。”
两人并肩漫步,向场外走去,一面閑说着话。
“其实本王有一事不解。”沈安颐道,“谢琬虽也有她的好处,但据本王看,与你性情差别甚大。你们当初,究竟是怎麽‘一见如故’的呢?”
上官陵听在耳中,立刻就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根本意图。陛下此问,大约不是想听什麽“过往故事”,而是试图追本溯源,好帮她解开眼下的心结。而这问话中的偏向,显然在于“她上官陵为何会对谢琬一见如故”,毕竟以谢琬的性情,对谁一见如故都算不上特别奇怪的事。
她思忖了一会儿,只得从另一个开头说起。
“陛下可知道谢瑶?”
“谢鲲的长女,谢璇和谢琬的姐姐?”
“不错。”上官陵心中一叹,“臣年幼时遭逢战乱,幸蒙她搭救,方得留全性命。”
当年她带着“预谋”去拜访谢琬,然而谢琬一现身,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尚未长成的谢瑶,于是那些筹谋算计也就无法纯粹了。理虽易晓,情实难明,动起手来才知,天下罕有寸丝不错的事。
“原来如此。”沈安颐眉宇间的愁结凝得更深了,投向上官陵的目光愈添怜顾,“而今这般情形,实在是为难你了。”
“陛下勿忧。”那人静静擡眸,唇边掠过一丝凄清薄笑,“上官陵既为王臣,一切选择,无论得到怎样的结果,都是自己甘愿担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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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坐在正厅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桓王特使。她身在王都的时候不多,却也没少听闻此人的大名。
“钟离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客座上的钟离煜也正端详着她,闻言一笑开口:“将军太客气了!成洛距此也不远,在下贱躯也不贵。只是王上记挂将军奔波辛劳,又身负重任,特令在下前来探望。一则犒劳将士,再者,也问问将军可有什麽短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