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53)
这条路她确实没走过,以往从长杨到北桓,来去都是惯走西边的路,可如今为免撞上敌军,只好换条路走。晏飞卿叹一口气——她从来极少叹气,无奈现在心上压着块石头。她肩上担着的,是桓王最后的希望了,若能说动长杨出兵,或许可解北桓的急困,只是不知多年过去,君上还肯不肯卖她这个面子。
肯不肯都只能试试了,毕竟这是她自告奋勇揽来的差事。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镇甸,晏飞卿策马经过客店酒馆,嗅着空中飘来的饭菜香气,忽觉饑肠辘辘。
不管怎样,饭还是得吃,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在半道上。
她轻拉缰绳,马匹停在酒馆门前。
“客官来啦,里面请!”酒保笑容可掬,将她送入座中,“客官吃点什麽?”
晏飞卿暗想这里估计也备不了什麽好菜,只得点几个简单朴素的菜式。
“就来个龙井虾仁、翡翠豆腐,再来碟桂花糕吧!”
酒保脸上笑容一僵:“这……客官,本店没有这些。”
晏飞卿也觉意外:“这都没有?那都有什麽?”
“有现烤的粗粮饼子,有本店自酿的米酒,有清炒野菜,牛肉和驴肉也有一些。”
晏飞卿蹙了蹙眉,不觉又轻叹了一口气:“那就都来一点吧。”
酒保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酒菜端了上来。晏飞卿勉强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粗粮野菜本吃不惯,肉也是陈的,米酒倒还不错,便放下筷子抿起酒来。
“这仗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打完……”
“快了吧?听王都来的人说,昭国大军已经攻破成洛,没两天的事。”
几个行客在另一桌閑聊。晏飞卿听在耳中,蓦然变了脸色。
“这是真的吗?”
“应该差不多,据说桓王也自刎身亡了,唉,你说这又是何苦!”
晏飞卿猛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捂着胸口,忍耐着又听了片刻,及至那几人聊起别事,方才咬了咬牙,支撑着起身,却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幽静的山林,温煦春风拂面而过,却令她觉得皮销骨冷,整个人浑浑噩噩,连视野都模糊了起来。成玄策居然死了?他死了,自己又该怎麽办?她原指望着赶回长杨请来救兵,可现在,都已经毫无意义。她该往哪里去?
脚下一滑,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跌倒在草丛里。她想爬起来,但哀恸和疲惫让她失力。一阵簌簌响动传入耳中,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巴,旋即一个布袋迅速套在了头上。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亮光刺眼,晏飞卿忙低了头,目之所见是一片鲜红,掌心触处柔软厚实,原来自己躺在一张绒毯上。她直起脖子,视野扩大,发现这绒毯其实是地毯,面前不远处横放着一张玉榻,榻上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衣锦纹绣,装饰繁丽,面目颇有熟悉之感。晏飞卿细想了一回,终于想起来,登时错愕——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千机公主!
“是……是你把我绑来这里的?!”
千机公主听她语气哀愤,不屑地一扯嘴角。
“怎麽?我绑不得?”
晏飞卿诧异地望着她,忽生出一种错觉,眼前的千机公主虽然形貌如旧,人却像是碎的。可她尽管“碎了”,却并没有“散开”,“碎片”被原模原样地黏合在一起,仍是一整个的,乍看起来,那些裂痕都只如凄豔的花纹。
她便生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同情心,不想与她争嘴了。
千机公主问她:“你一个人跑在外面,是準备到哪里去呢?”
“要去长杨……”晏飞卿如实道。
千机公主目光不动,像是沉思,又像是发呆,少顷,忽然笑了一声。
“果然人都是这样。”她语带讥诮,“光景好的时候,日日说亲道热如胶似漆,一旦不好了,也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你干什麽老趴着?起来吧!”
晏飞卿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她是误会自己扔下成玄策独自逃命,却也没兴趣解释,没来由忽遭一顿嘲讽,任谁也难有好心情,便不理会她,只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
千机公主也下了榻,步至她面前。
“你跑出来了,那蕙儿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我要看看她。”
晏飞卿稍侧过头,避开她有如芒刺的目光,低声答道:“你现在看不到她。”
千机公主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拒绝,狭长凤目微微睁大,随即冷笑一声:“你敢拦我?”
“不是我要拦你。”晏飞卿心头也不快,实在不耐烦和她委蛇,径直道:“昭军攻破成洛时,蕙儿正好在宫中,据说被昭国女王带走了。”
话音未落,千机公主脸色骤变,一步欺近,右手猝然一扬。
“啪!”
晏飞卿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愤然看向她,正要质问,却被千机公主抢先开口。
“你有本事自己逃命,却把孩子留下了?你还算个母亲麽?!”
她语带怒气,眼里却竟泛起了泪花,倒把晏飞卿弄得迷惑不已。千机公主根本从没见过蕙儿,就算真是自己把蕙儿抛弃,她一个素未谋面的姑母又何至于此?
“不是啊……我……”
“你回你的长杨去吧!”千机公主收了泪光,冷冷瞥了她一眼,“反正早晚要相见,我会让沈安颐把蕙儿还回来。”
晏飞卿看着她坚决得近乎残酷的脸色,好似不是为了找回一个孩子,而是要讨回一场血债。她心下倍觉不安,仿佛置身于颠簸的舟楫,随时会被惊涛骇浪吞没。听着千机公主的话意,倒是愿意放过她,可此情此景却令她越发无所适从。要离开,觉得不仁;要留下,觉得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