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71)
“也许我就不该到处乱跑,弄得荒废道业。如今又碰上这档子事,要不管它吧,万一王隋说的是真的怎麽办?管它吧,这事根本茫无头绪,何况忘岁月武功超绝势力强大,就算他伤天害理,江湖中几个人对付得了他?要管这事,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管完,少不得还要继续荒废道业——不知荒废到什麽时候。”
贤觉师太默然倾听着,这时蓦然问道:“你不擅长管钱,是不是?”
卓秋澜诧异看向她,只觉这话头拐得突兀,却见贤觉师太微微一笑:“我方才听你说话,突然想到这个,以世人之所爱而论,似乎可以分成三种。”
她说着拾起木鱼的击槌,在地上划了三道痕印。
“上面这道,为天、为道、为理。中间这道,为人。下面这道,为地、为物、为器。人们能够从上往下‘爱屋及乌’,但一般只能及一次。”
“何意?”
“以根本所求而论,有人爱天道,有人爱世人,有人爱器物。然而,天道待人传,世人赖物养。因此,爱天道的人看待世人,会爱屋及乌;爱世人的看待器物,也会爱屋及乌;但爱天道的人看待器物……哪怕理智上也知它是生存必须,感情上却难免‘疏远’一些。所以我估计,你对财物之事不大上心,对麽?”
卓秋澜这才明白过来,不禁笑了。
“你的意思是,道不离人?”
“我并没有建议你什麽,只是把你的问题换了个角度摆着看看。”贤觉师太道,“不管怎麽权衡,总归还是要你自己甘心、觉得值当,才走得下去。”
卓秋澜没再说什麽,扶着香案起身,準备回房歇息。贤觉师太拿起案上的布包递给她:“别忘了这个,柳缃绮交代给你的。”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卓秋澜轻轻一拍脑门,“想不到过了这麽多年,这本‘无字真经’兜兜转转,又转回玄都府来了。”
“无字真经?”
“《灵虚秘录》嘛!当年柳缃绮费尽心机将它弄去,也不知究竟得了什麽好处?好了,不必送,告辞。”
她按下贤觉师太,袖了书册转身举步,忽觉异样:“什麽人?!”
窗纸上人影一晃。
卓秋澜扬手,一道风自拂尘而出,窗扇立时破开,却只见树影横斜,悄无人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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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枫露轩虽与玉墟宫那座同名,却也只是同名而已,模样格局都大不一样,好在夜女走惯了门路,转眼就寻到了花庭。
正房内灯火通明,她快步走过庭院,阶前骤然闪现出一道纤袅身影,不偏不倚地挡在了面前。
“苏姐姐?”夜女擡头一看,难掩讶异,“这麽晚了,你怎麽在这里?”
“当然就是为了拦你这种不懂事的孩子。”苏缇抿嘴一笑,朝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你要回禀事情,也得学会挑好时候,这会儿闯进去,岂不坏了教主的好事?”
夜女愣在原地,脸色瞬间苍白,随即又胀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苏缇来到她身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掸去肩头的尘土,方才回过神来。
“多谢姐姐。”她轻声道,瞥了眼苏缇身后紧闭的房门,听着房中偶尔传出的谑浪嬉笑之声,又觉气恼又觉心冷,之前因不愿对柳缃绮下手而生的愧怍之情,顿时消散殆尽。
“饿不饿?要不先去我屋里吃点东西?”苏缇替她拍净了风尘仆仆的衣襟,直起身来,笑语温柔,“教主这里,怕还得有一会儿呢!没料到你会这麽快回来。”
“自然。”夜女冷笑,“他大概希望我永远不会回来。”
苏缇目光一闪,对着她半是颓然半是伤感的脸色端详了半晌,忽道:“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请姐姐指教。”
苏缇注视着她,眼中颇有怜悯之色。
“虽说教主把你养大,教你武艺,但对你来说,教主永远都只是教主而已,明白麽?”她瞧了眼夜女惊愕的神色,无奈摇头,“你这样的姑娘,我没见过一千,也见过一百。他能当上教主,当然有他的本事,他或许算是个好领袖,但绝不是个好情人。”
这话过于直白,夜女的脸颊再次变成火烧云,苏缇只是视若无睹,顾自讲话。
“其实他也不难伺候。”她勾唇一笑,笑里带着几分凉意,“只要你不把他当回事,别在他身上动什麽真感情,就跟他玩玩,倒也未必有什麽损失。但若真上心了,可就是你自讨苦吃。这一天天的,你看在眼里不得怄死?少活几十年都算轻的。”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麽?”夜女忽问。
“我?”苏缇又笑了一下,却并不意外她的问题,“我不会做这些空虚无聊的事。刚才那麽说,别以为是鼓励你,只不过看你难受得紧,所以给你个权宜之计。这种泥潭,有远离的力气,当然还是远离为上。毕竟他的猎豔对象有的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你的人生对你自己而言只有一次,当然要尽量珍惜,何必陪人做这种无聊事?谈一堆没用的情,说一堆虚假的爱?这些东西很快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对你毫无意义,不过是白白浪费你的时间精力,而你本可以用它们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夜女平複了心情,默默吸了一口气。
“姐姐放心。我从来都只把教主当上峰,并无额外的情思。”
就算曾有过几分,而今也已死心。想她为了他的任务,孤身在外栉风沐雨舍生冒死之际,他却在和别人卿卿我我寻欢作乐……诚然,这二者本不相干,是担忧她的安危生死还是和别人寻欢作乐也都是他的自由,可她既已知道是如此,若还能继续抱有癡心妄想,岂不真成了个贱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