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46)
成玄策面色一展,继而又皱起了眉头:“郁老将军虽然忠心耿耿,但为人介直,让他为我私自引兵离开驻地,恐怕极难。”
“私离驻地当然不成。”轩平补充道,“就算老将军愿意,大臣质疑起来也不好交代。”略顿了顿,又道:“殿下可以直接发公文调回。”
“发公文?”
成玄策颇觉诧异。虽然他也觉得那支六年都没有派上过用场的驻军放在那儿实在浪费,但此时发公文,竟要以什麽理由调回?
轩平显然看出了他的顾虑,露出一丝春风般的笑,伸手指了指文书:“我本来也没有想到,直到刚刚看见这个——只要昭国使者答应撤离备军,殿下就有了召回西南驻军的理由。”
第十八章持节入洛
十四日,国有来使。
正当早朝时分,太微宫中一片肃穆气象。殿阁崔嵬,玉阶明堂,两班文武,威仪赫赫。晨阳的清辉中,少年使者拥节入殿,在丹墀前行陛见之礼。
“昭国兰台令、持节使上官陵,参见桓王陛下、太子殿下。”
或许是久病的缘故,桓王的外表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他双目无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使臣,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
桓王不开口,上官陵就只能一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轻笑,紧跟着响起成玄策年轻英朗的声音:“上官大人免礼。”
“谢太子殿下。”
“我父王老迈糊涂,”成玄策慢条斯理地道,“委屈大人之处,请勿见怪啊!”
这话客气得很倨傲,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嘲弄意味。
上官陵淡淡擡眸,对视着他缓然一笑:“微臣在昭国,常听闻太子殿下贤孝,每每跪地侍奉汤药,累月不辞。在太子殿下面前,微臣何来委屈二字可言?”
成玄策眼神微变,冷冷盯视了她片刻,忽地嘴角一勾。
“我看大人年未弱冠,却生得仪表不俗,就连跪着的姿态也比别人格外好看些。”
上官陵静立当地,并不发一词。
“说来你们昭国人跪着的时候都挺好看,沈公主也是,你也是。”成玄策继续笑道,“也不知是天生适合,还是你们练习得多?”
此话一出,殿上侍立的北桓群臣都暗吃一惊,但话出自太子之口,无人敢出面阻止,一时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中间这个异国使臣身上,看她如何反应。
上官陵神色不动,目光泰然巡过殿上君臣,眉宇间一派坦蕩。待打量了一圈后,又将视线投向眼前的石砖,而后不慌不忙地开口。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她语声清亮,音容朗朗,“一个人姿态举止是否好看,关键在于身形是否端正。天地生人,藏神于心,聚气为身,身心相连,以感万物。心正则身正,心邪则身倾。我昭国之人,心正身端,因而行立跪坐无不好看。岂是练习能够得来的呢?”
大殿上一片寂静。
成玄策费了许多口舌,没捞到半点便宜,无趣得很,只得悻悻打住,将话题拉回正轨:“上官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臣受昭王之命前来,一则问桓王陛下安,二则恭贺太子殿下加冠。请殿下允许副使携礼上殿。”
成玄策点头,内侍扬声宣见。两位副使手捧礼盘而入,参见行礼,这回倒没再受到任何刁难。
上官陵在旁介绍:“臣等敬奉我王圣意,献上珠冠一顶、玉荷一支,愿两国永息干戈,世代结好。”她的神态语气仍是不卑不亢,一派和煦谦宁,既不见争赢口舌的骄矜之色,也不见受人屈折的怨愤不平。她的行止如此有节,未曾下情于诸侯,却也未曾失礼于外君。
成玄策随意扫了眼内侍转呈上来的礼品,余光却更多地停留在上官陵身上,注意着那人优雅的举止,他忽然心生一计。
“多谢上官大人了。”他换了脸色,笑道,“方才是本宫失礼,大人若不介意,请明日随本宫一道入宫观礼,也给本宫一个赔罪的机会。”
“太子殿下言重。”上官陵应道,“殿下有命,臣自当奉陪。”
成玄策笑意深深。有外使在场,某个把王族脸面看得大过天的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昭王宫。
午后的王殿里明亮安静,日光慵懒地照入宫帘,暖而不烈,晒得人昏昏寂寂。
内侍踏着碎步,躬身走到御榻前:“啓禀陛下,宜阳候公子求见。”
“嗯?”昭王一怔,“宣。”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一个年轻人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履仓促地进了殿来,脸色有点紧张且发白。
昭王见状不悦:“你不在隋州好好待着,来宫里做什麽?”
年轻人叩头道:“臣受父亲之托,入宫来禀报陛下,表妹在游湖时走失,至今没有下落。”
昭王皱眉想了好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表妹是什麽人,登时胸中气闷:“安颀不见了?什麽时候的事?”
“回……回陛下,”年轻人听他问时间,更不安了,“是……是八月份。”
“八月份!”昭王大怒,猛然弹坐起来,“为何拖到现在才报?”
“陛下息怒,”年轻人惊悸不已,话语像冒豆子一样往外蹦,恨不得一下子全倒出来,“女眷们不懂事,见爷爷年纪大了,病又一直不见好,恐怕把他老人家气出大事来,一直瞒着没回禀。臣等在外院居住,极少过问内闱的事,直到这个月爷爷身子好了些,想看看表妹,这才得知。请,请陛下降责。”
昭王颓然闭眼,缓缓倒回了榻上:“降责有什麽用,加派人手去找。本王……”他把脸侧向里边,渐低的声音微微颤抖,“……是本王对不住倩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