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55)
他话未说完,已被上官陵截断:“轩公子,你昨日可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微含了冷意,盯视着轩平的眼神如藏电光石火,炯烈逼人。
成玄策也暗自诧异,轩平之前和他的商讨中,并未透露出任何要二选一的意思,对他而言,送两个和送一个并无差别,他不介意多送个人情。他侧头看着轩平,见他脸上似乎隐隐添了几分决然神色,内心奇怪,但轩平是为自己谋事,因而即便不知原委,此时也不打算出言纠正。
轩平笑道:“怪我昨日没说清楚。但当初大人提的是出质一位,我们换成归质,当然也只归还一位。我以为此事在大人默认之中,所以没有多提。”
“这可就奇了。”上官陵也笑,笑得嘲讽,“昨日阁下清清楚楚地说‘归还公主后,若昭国出尔反尔也毫无代价,同样保持双边的公平’,如果归一个留一个,昭国怎算得毫无代价?公平二字又从何谈起?”
“以轩公子的水平,不至于连这麽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清楚吧?”
她说得慢条斯理,却句句切中要害。轩平自知昨日这句话成了眼下无法辩驳的硬伤,一时思想不出应对之语,没奈何用上缓兵之计,笑道:“在下的确有思虑不周之处,让大人见笑了。此地风冷,两位公主身娇质弱,不如到室内详谈。前边水榭风光宜人,请大人和两位公主先行移驾,我们吩咐些茶点,随后就到。”
水榭在看得见的路程内,倒也不须额外让人引路。三人走出数十步远,沈安颐低声向上官陵道:“若是真的只能回归一人,我希望安颀回去。”
沈安颀一听就急了:“不,姐姐,你回去!反正……”她有些黯然地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面,“反正我回去了,父王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
“安颀。”沈安颐心中一疼,牵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当下却也无暇多劝,只道:“听姐姐的话,你回昭国好歹是安全的。”她转过脸来看向上官陵,声音温徐如琴音:“我知道这和你的使命不符,但是,安颀比我更需要这个回国的机会,很抱歉……让你为难。”
上官陵神色依然淡漠,并不见一丝生气或者失望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道:“我尊重公主的选择。但此事也不必急于定论,臣会再和东宫谈一谈,果真别无转圜,便如公主所愿。”
沈安颐凝视着她,眼波盈盈,徐徐露出一个轻柔微笑:“我从前看古人言及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那时候想象不出,如今见到大人,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上官陵眸光一动,向她望来。见她笑容纯澈,神情真挚,知她这几句话并非虚捧,竟是发自肺腑。她看着那少女,心底似觉漫过融融的水流,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半晌,方开口道:“公主总是如此轻信他人麽?”
沈安颐却摇头:“相反,我很难相信别人。安颀是我最心疼的妹妹,换了其他人,我也不敢轻易托付。”她回转视线,重新与上官陵目光相对,定定地道:“但我觉得,你值得信任。安颀跟着你,我放心。”
望着那三人走远了,成玄策回头,问轩平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轩平左右看了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麽?!”成玄策大吃一惊,脸色由白变青,“居然有这麽巧的事?你确定?”
“我亲手捏过了。”轩平语气沉沉,眼色也沉沉,“确定。”
“这东西怎麽会到她身上?”
“这已经不是重点了。”轩平很冷静,“重点是必须将人扣下。”
成玄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五指收紧成拳,重重摁在了石台上。
五人在水榭中重新坐下,桌上摆着精巧的宫制点心,但却没一个人有心情动它。
“上官大人考虑得怎样?”轩平面带浅笑,亲和如故。
上官陵答得简洁明了:“我不接受。”
“大人何必如此?”成玄策开口道,“能带回去一个总比一无所获好,昭国并不吃亏。”
“不吃亏的好像是北桓。”上官陵似笑非笑,“若在下没有记错,一开始的条件应该是北桓出质一人,是殿下舍不得手足,才要求换成归质。”
成玄策哑口无言,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她,突然眼神一厉,倏然站起身来:“出质就出质!”
上官陵心中一颤。
她的本意,当然是逼迫成玄策屈服于感情和形势,却没想到他宁可舍弃疼爱的妹妹也要扣人,竟不知到底有何内情?思路飞速运转,出质的条件是自己开的,当然不能在此刻主动反悔拒绝,但若这麽敲定,和她的目的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她不答言,顾目成玄策的眼神却已降至冰点。
轩平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不!”一直保持沉默的沈安颐突然出声。少女眉尖颦蹙,清丽的面容微有焦急之色,她的目光扫视过对面三人,语音柔婉而又坚决:“一个就一个。”她看向上官陵,忽然起身,一提裙摆跪下:“请大人成全。”
上官陵一惊离座:“公主不可!”
“我答应。”她声音沉冷,这句话自然是对太子和轩平说的。
成玄策笑了,但却只露出一半笑容——他随即发现自己高兴得早了。
以沈安颐对姊妹的疼宠和顾全大局,这一跪显然不是为自身求的。“那麽,公主打算……是谁回去?”他仍不死心。
沈安颐诧异地看向他,觉得这话简直白问:“当然是安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