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6)
顾红颜无可奈何,只能感叹命该如此。好在上官陵懂事体贴,常常主动陪她采方寻药,倒让她稍感慰藉。
上官陵扶着顾红颜在客座上坐下,何老板随之在对面落座,乐呵呵地开口:“顾娘子几时回来的?这次打算住多久?”
“前日才到,回老宅里看看。采买点东西,明天就走了。”
“这麽快?”
“本来也是路过,顾家都不在这儿了……”顾红颜笑笑,“哦,差点忘了正事。您这儿的三七还有麽?帮我称几两,刚好明儿带走。”
“哎唷这可不巧!”何老板突然苦下脸,“您早些来倒好,现在别说几两,就是一钱也没有!”
顾红颜诧异扬眉:“您可别诓我。”
“我诓您做什麽?您是老朋友了,还不明白我这人?我几时骗过客人?”
顾红颜见他模样诚恳,也不打算为这点小事争缠,点点头站起身:“那行,我上别家问问。”
“您上别家也没有!”
“怎麽?”顾红颜好笑地回头,“您不做生意,还不让别家做麽?”
“不是这麽回事!”何老板急得顿足,“我有那麽缺德吗?是这几天官府征收了许多药,三七这些外伤药更是全都收光了,这会别说是纪安,您就是找遍整个容国,恐怕也只能在府库里找着!”
顾红颜和上官陵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官府收药做什麽?”
“供给军需呀!您还不知道吶?上月底大王亲旨,郑将军率军南下,攻打连越去了!”
上官陵脸色一变:“连越?”
连越虽非她的母国,但毕竟曾养育了她六年。那片文风蔚然的土地,见证过她的欢喜,也埋藏过她的眼泪,现在却被迫卷入战祸……即便而今身已远,一旦听闻,又焉能丝毫不动容?
代长空是连越人,既然打仗,容国是不便继续待了,连越却也不能回。只好往西边去,出边境,去昭国。
昭国好歹是安宁的。
岂止安宁?简直安宁得过头——这是四人走进临臯之后的第一印象。作为昭国的王城,安静成这个样子真的很不符合身份。
“这是所有人都没起床吗?”代小昀在旁边抱怨。
直到走过西市,他们才恍然大悟。
与外面的冷清截然不同,此地人山人海。乍一望去,仿佛全城居民都堵在这儿了。
“前面的干什麽?看不到了!”
“别推别推,我这儿抱着孩子!”
“又踩老子!你他妈长没长眼睛?”
里三层外三层,闹哄哄,乌压压,摩肩接踵,人叠着人,脑袋挤着脑袋,都在奋力往前凑。代小昀一见这场面就来劲了:“这麽拼命?得是有天大的热闹!”一把拉起上官陵,不管不顾就往里沖。
顾红颜在后面急得直喊:“你们小心撞着!”扯着代长空,匆忙跟了过去。
好容易挤到里圈,打眼一望,竟然是在——杀人。
上官陵这一看清,心底便是一震。
她不是没见过杀人。
江湖中不乏仇杀之事,她自己虽没杀过,但血总是见过的。不过江湖上那种杀法,情仇生死一瞬间,和这种有时间、有仪式、规矩井然的方式比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又不大一样。
代小昀也是头回见识这阵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有些后悔乱赶热闹,不大舒服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往上官陵身上靠了靠。
她比上官陵岁数还小,向来就如妹妹一般,上官陵见她如此,便擡手轻轻拢住她的肩头。
监斩官坐在令桌后,断头台上绑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青丝淩乱,头低垂着,看不清面目。
日头渐渐升高了。上官陵望望左右,正思量如何逆着人流退出去,忽听身后传来几个响亮的说话声。
“真是新鲜!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了无数次砍头,还是头回看见砍娘娘的头呢!”
“就是。你说这女人,不好好当她的妃子,搅合什麽国家大事?”
“财迷心窍了呗!要我说那连越的使者也是昏头,大王不肯发救兵,就动起歪脑筋,贿赂宠妃吹枕头风。不知道咱们大王最讨厌女人干政吗?这下好,不但自己要被驱逐,还连累了别人!”
“我看他们也是急得没办法了。被容国和长杨联手攻打,换谁不得急昏头?”
“其实我听说啊,大王本来也犹豫得很,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多等几天,说不定还有戏。谁知……啧啧!”
“这就叫成败兴亡皆前定啊!连越这回是没救喽……”
上官陵听在耳中,心内涌起一阵阵酸楚,连周围何时安静了下来都没有察觉。正失神间,身畔代小昀一声惊叫,飞快扭头,将脸埋进了她怀里。
俯首处,一地鲜血淋漓。
因是计划着久住,便没有寻客栈,借租了朋友的一所旧宅。忙忙碌碌半日,将各处打扫收拾得差不多,已到了晚饭时分。
院里的空地上有一方小石台,正好供四人围坐。饭菜虽然简单,却也鲜香可口,然而代长空夫妇和上官陵皆怀着心事,俱是埋头顾自吃饭,毫无閑聊的兴致。代小昀眨着眼,左看看爹娘,右看看陵姐,一肚子话憋得好不郁闷。
“能进来不?”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喜盈盈的声音。
四人转头一望,只见半开的大门边,站着一个笑脸和气的陌生妇人。
院里几人不明所以,一时都有些怔愣。顾红颜犹豫着对代长空道:“好像是邻居。”
“什麽叫好像?”妇人倚门笑嗔,“我是隔壁的王婶,看您家今天刚来,过来问问有没什麽需要帮忙的。”